夜里,小果难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姜姀被她折腾得同样睡不着,一问才知道,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生闷气呢。
三个人干脆都不睡了,爬起来到自家院子里烤火看月亮。
距离十五还有几天,月亮像一只光溜溜的蛋饺。不仅形状相似,颜色看着也无差。
肚子叫起来。姜姀嘴上突然有些犯馋,四下里看看,说道:“明日我下山买点儿鲜肉来,咱们做蛋饺吃怎么样。”
小果原本还郁闷着,一听她娘亲说起吃,心上的烦躁登时消散了大半。她最喜欢这种一口下去能品出好多食材的吃食,上一回的煮饺子她就喜欢得很。蛋饺只会更好吃罢。
有蛋又有肉,光想起来后槽牙就痒痒。
“还是我去吧。”宋衍道,“你只管和兰英婶一道做竹灯,反正这个环节我已经帮不上忙,干脆干点儿跑腿的事算了。”
姜姀没推辞:“卖肉的李屠子不一定会出现,你可以去几个村都走走碰碰运气。实在等不着,你就去白淀村西口寿叔的杂货店那儿问问。寿叔人很好,会跟你说的。”
借着火光和月光,姜姀絮絮叨叨地和宋衍说着。
说完瞥了眼小果,她脸上的惆怅已经没了,但看起来仍然算不上高兴。
以往听见有好东西吃时,她脸上那笑意根本藏不住。但这会儿只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看来是真生气了。
“要不然明日你俩一起去?”
小果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我可以去找大妞玩吗?”
“怎么不可以。不过……”姜姀想到个问题。先前陈家人把她的名声传得那样丑,也不知这会儿的大妞娘乐不乐意让两个孩子一起玩。脑子里忽地生了个主意,“当然可以啊,你俩自小关系好,大妞娘也疼你。到时你给她带两块糖去,这么久没见,她要收了你的糖,心里肯定高兴。”
小果这才放肆地笑开:“葡萄干也想带点去。”
“想带什么东西,你自己决定就好。明早娘帮你把东西装好,你背个元宝篮下去,给好朋友都分分。”
小小的人儿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这会儿哪里还记得陈秀花那桩事,已经掰起指头细数明日要带的东西了。
宋衍问:“还有什么别的要买的吗?”
“再去买点儿浮盐吧。我看那豆子晒得差不多,是时候开始酿酱油了。”
小果眨了眨眼:“娘,那我们是不是很快就有酱油吃了,我想吃酱油鸡。”
“那怕是急不来了。”姜姀道,“酱油要出油出酱得用去大半年呢。”
刚有些兴奋的小人又蔫下来:“这么久啊。我以为很快嘞。”
姜姀笑:“好啦,又皱眉头。一个小小的孩子,哪来这么多愁事啊。明日等你吃了蛋饺,保准不会再想那个酱油鸡。你娘我做蛋饺的手艺可是一绝。”
“真的啊?”小果笑弯起了眼,“娘,再说下去我都要饿了。”
“那现在要不要睡觉?”小果干脆地应了声好。
……
天亮,三个人同时起床,洗脸、刷牙、做朝食,一气呵成。
怕他俩下山,万一一时间找不到李屠子要耽搁,姜姀做了两个糜饼给他俩带下去。
大的揣着钱,小的揣着饼和打算跟好朋友分享的零嘴,就此下山去。
姜姀不知道的是,他们这趟下去,在白淀村和白水村的交界处就碰上了李屠子。
倒真是遂了宋衍的愿,买了一斤半肥瘦的五花,又来到寿叔的杂货铺带走二十文的浮盐。
这阵子浮盐的价格难得降下来一些。
而且多买多送,二十文买了老大一袋。这一回做酱油肯定用不了这么多,将来大约好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再买盐了。
更巧的是,小果带他去大妞家时,大妞一家子都出去了。听说是娘家有人办酒,一家子都跟去吃席,很遗憾地没能碰上。
当然,这份遗憾只长在了小果脸上。
宋衍巴不得早点回去。他和沈猎户昨日约好一道进山,没想到姜姀大半夜忽然提起下山的事。
这会儿沈猎户应该还在草屋门前等呢,他得赶紧回去。
一路上,宋衍走得飞快。小果几度跟不上,被他提溜起来抱着就跑。
实在给颠得难受,小果嚷嚷着要下来:“宋叔叔赶时间吗,怎么走得这么快。”
“是赶时间,赶着给你娘一个惊喜嘞。”
提起她娘亲,小果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扑腾了:“是什么惊喜,你偷偷和我说,我不告诉她。”
宋衍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小果笑道:“那我帮你打掩护。你慢慢来,不着急。”
两人达成共识,走得脚底生烟,终于回到草屋。
四下里好一顿探看,宋衍没见到山腰上有人,嘟囔了一句:“奇怪,你沈阿公人呢,说好在这儿等的。”
沈猎户从草屋西面的竹林里钻出来,冲他招手道:“宋郎君,这儿。”
宋衍把小果放在院子里,帮她反锁好门,这才跟着进山:“您怎么躲那儿了。”
“早晨下来差点跟阿姀撞见。这不,怕她万一有事折回来不好解释,干脆就在林子里躲躲。你俩这是刚从山下回来?”
“下去买了点儿东西。”
把带下来的弓和箭筒递给他,沈猎户道:“天太冷了。这会儿进山怕是很难找到猎物。要不是你昨日找我巴巴地求,我还不乐意费这个时间嘞。”
“麻烦您嘞阿叔。”宋衍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也知道您上次和阿姀说那是最后一次进山。只不过昨日不是刚给陈家那几个不讲理的抢了笔钱去么,我怕阿姀总惦记那被讹去的一百来文钱,想进山碰碰运气。”
他顿了顿:“阿叔,我今日运气了得,咱们这趟保准有收获。”
沈猎户笑看他一眼:“那就借你吉言吧。”
两人从山腰直接进山。
但显然宋衍的运气在山里没发挥什么作用。一路走下来冷冷清清,别说其他,平日里常见的野兔野鸡,甚至连天上飞的鸟都没见到几只。
走着走着,宋衍就开始灰心了:“阿叔,我应该听您的。”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反正你叔我今天没事可干,家里有你兰英婶照看着。就当闲溜达,疏通疏通筋骨也好。”
被他这话一说,宋衍心里更愁了。
见他低下头去,沈猎户戳了他一肘子:“干什么呢。你是个男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放弃呢。你这个样子,要留你在阿姀身边我还不放心嘞。以后哪天天灾人祸,你也这样说丧气就丧气吗?”
说完,他自己觉得用词不对,赶紧“呸呸”两声。但宋衍听来,只觉得此言有理。
过日子态度肯定要积极,毕竟姜姀从前这样可怜都挺下来了,他不能总给他拖后腿罢。于是他重又把头擡起来,只一瞬,眼睛就亮了:“阿叔,快看。”
他说话声压得很低,沈猎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儿站着一只锦羽野鸡,身上的毛色油光发亮,在一丝丝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你看,把头擡起来,好运自然来。”沈猎户笑了下,“试试,让我看看你射箭的技术怎么样。”
宋衍心下一跳。这番说话的语气好像他阿爷。
他小心地吁出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擡起,弯弓、射箭,一气呵成。这一箭射穿了野鸡的头颅,眼见它应声倒地,没来得及抽搐,就两腿一伸荣登极乐。
沈猎户看得直笑:“不错。劲大,手稳,准头也很好,以前该是练过的吧?”
前面俩夸赞的词宋衍照收。至于准头,还真是误打误撞。
他瞄着鸡肚子去的,没歪得太离谱,只能说是老天爷网开一面。
但一扭头,对上沈猎户无比欣赏的眼神,他愣是解释不出来,只能尴尬地笑。
走上前,他把野鸡丢进背篓里,问道:“阿叔,咱们还继续走吗?”
沈猎户摇头道:“能猎到一只已经用了咱九成的运气,再去赌剩下来的一成不值当。”
两人便掉头回去。宋衍带头在前,领他来到距离草屋不远的一块坡地。
沈猎户一眼便认出那四角立着的树枝。这猎兽陷阱还是当初他教姜姀设置的。
只见宋衍拎着那只野鸡往陷阱里一丢,直丢得陷阱上面的枯叶和泥土翻起,之后便见他如无事发生一般,袖手离开。
“怎么不亲手把野鸡送给她?”沈猎户问,“弯弯绕绕,还非要装出是它自个儿掉进陷阱里的样子。”
宋衍嘻嘻笑:“阿姀那性子啊,总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去收获才会觉得高兴。我要是帮她猎完再给她,她只会客客气气地和我说两声谢谢。我嘛,无所谓谢不谢的,只想看她高高兴兴的。”
“从前是我低估你了。我以为你在这方面木讷得很呢。”沈猎户弯起嘴角,笑得嘴都合不拢,“现在看来,我知道你俩问题出在哪儿了。”
“阿叔您有何见解?”
“没有。”沈猎户摆手道,“我只知道,阿姀在养家方面事事精通,勤学肯练,手艺也精。但从男女情事上看远不如你。依我这个过来人看,你俩要有进展,还得靠你主动。”
他话归这么说,却也在说完的片刻升起一丝犹疑。
宋衍的身份必定不简单,从他弯弓射箭的动作就能看出,身上揣的都是童子功,哪个生意人能做到如此。姜姀是个纯粹的,那心眼子真要和这种人比起来铁定较劲不过。
要这小子是个心定的那还好说,以后踏踏实实一起过日子,倒是什么都不必多想。可就怕万一。
踌躇了好一阵,临要走到草屋时,沈猎户到底没憋住:“宋郎君,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阿姀坦白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