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闹
崔莹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回过头去,睁大了一双水眸瞪他。
“那姑娘要同谁玩?”连淮垂眸凝视着她,他的手锁着她的,虽然隔着二人的衣襟,但依旧让她觉得肌肤相处的地方烫得吓人,让她又羞恼,又有点喜欢。
他如此温柔又霸道地阻拦她,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委屈。她心中忍不住为之微跳。
“想同我玩的人多了去了,可以将对从长安排到极乐峰。那么多人陪我,哪有不够的呢?”
崔莹假装骄傲地说道。她这话说得也没有错。她手下的百晓生在各个地方都有探子,从极乐峰到长安城,遍布天下,无处不在。
她想找到人陪她,随意到一个堂口揪一个出来也就是了。至于那人表现得如何,多半是诚惶诚恐,费尽了心思讨巧,但总之聊胜于无。
“他们都懂事得很,哪里敢像你这样。”
“我如何了?”连淮低声道。
“你自己知道。”她水汪汪地瞪了他一眼。
连淮见她不理,于是微微一笑,把本就清悦的声音放得更温柔了。“我虽不知道为何,但我知道我下一步可以走左边第三格,再下一步走……”
他接连报出了三步棋,每一步都下得恰到好处,极其精妙的堵住了己方出路。这三步若是在刚才那还没有颠倒的棋盘上显现出来,她就必定大获全胜了。
崔莹偏头听着,等到三部棋子全部听完时,忍不住唇角微扬,随即又被强行压制住了。
“这还差不多,算你会补救。”
她装作勉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又直起身子重新在马车车厢上坐好,一双秀足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棋子往盒子里面踢。
“那姑娘还愿意同我玩吗?”连淮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笑意,温声问道。
崔莹想了一想,摇摇头。“不要。”
“当真?”他似乎是不相信的。
“除非你能帮我把这棋子收进盒子里。”她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棋子,玩闹般地用足尖轻踢它们,然后擡头向他嫣然一笑道。
这事情若换成旁人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但由她说出来就是故意想法子刁难他。
倘若他像寻常人一样俯身将棋子都捡起来放进盒中,她显然是不会满意的。
崔莹本以为他会有些为难,然而连淮却出乎意料地立即答应了。
“好。”他从腰间将剑鞘抽了出来,往地上一挑,就把那盒子挑在了剑鞘尖端,稳稳当当的托起来了。
“姑娘可是喜欢踢这个玩?”连淮一笑道。
“……可是我又踢不起来。”崔莹无聊地双足微荡,试了几次无一成功,于是有些气恼。
寻常不会武功之人,又怎么可能将这小小的棋子精准的踢入盒子中呢?她自然是办不到的。
“莫非公子有什么法子让我踢起来吗?”
“那姑娘可要打起精神了。”
崔莹听他忽然如此说,一时之间不明其意,但要问时却见连淮衣袖一拂,将地上的棋子尽数卷了起来,抛扬在了半空之中。
一时之间黑棋白棋交相闪印,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双色交叠之间又含着几分阴阳相生的隐秘伶俐之感,比之普通的花瓣飘零或是冬日飞雪更加罕见动人。
崔莹眼看着这星星点点的棋子当空落下,如同雨落一般,不自觉地兴奋起来,于是看准了当空微点,将落在脚面上的棋子都踢向了盒子里。
初时她尚有时间瞄准方向再踢,然而转瞬过后,落下的棋子纷纷攘攘目不暇接,她就再没了功夫,只是一顿乱踢而已。
踢到后来她索性也不看了,就这么乱踢,朝后仰着靠在车厢背上,忍不住笑起来,只觉荒唐又开怀,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之一扫而空了。
然而这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后,等尘埃落定,她定睛一看,竟然发现地上干净空荡,连一颗棋子也没有了。
崔莹不由得有一瞬的愕然,随即转头看向连淮,只见他此刻正收了剑鞘,将铁盒子往天上微顶,让它低低地飞过一道弧线,稳当地落在他的手心上。
里面装着的棋子,平整地铺成一盒,刚好与盒口相齐平,却没有分毫溢出之姿态,只见到那上面黑白相间,煞是好看。
他竟然在那样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用剑鞘托着盒子将空中所有飞散的棋子尽数收了进来,一颗都没有落下。
四周虽然安静,然而崔莹却觉得这一刻收获千万声喝彩也不为过。
她这会儿有些庆幸,连淮从来不曾上台去比武招亲,若是去了,只怕那姑娘怎样都是危险的。
若是婚事没成,恐怕从此往后就要茶饭不思,一见连公子误终身了;若是婚事成了,恐怕她得被全城的姑娘嫉妒死。
连淮察觉到她的目光,转眸与她四目相对,眼波潋滟,满含宠溺之色。
崔莹被他的目光瞧得脸上发热,不自觉的转开了视线,微微抿唇,别扭道:“我瞧公子也不如何厉害。”
“不然怎么将黑子白子都混在了一处,没有分开放呢?”
她满以为自己这般鸡蛋里挑骨头,会遭他无奈一笑,哪料连淮似乎对她这般突如其来的问题并无诧异,自然地说道:“若是想要分开装,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我却觉得没有必要。”
“这是何意?”崔莹擡头问道。
“这白子黑子都是有限的,分开装与合起来中又有什么分别,总之都值得同样的珍惜对待。”
连怀凝视着她的眼眸,放低了声音,缓缓地说道。
崔莹当即明白了,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然间一松,仿佛这一句将绑负着她的绳索剪断了,从此便可以自由自在,畅然呼吸。
他隐约之间也许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他这是在告诉她,纵使他二人相互为敌,他也将她的生命看得与他同样重,同样珍贵。
正因为这份同样的尊重,他不会谋害她的性命,也不会责怪她为己谋利。
想到这里,崔莹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却觉得心口一片温柔。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好了。
“既然它们能够放在一起,用一个盒子装的下,那又何必分装两个呢?”连淮接着说道。
这一句话意味丰富,崔莹只是垂眸不言,心中却已释然了大半。
人生短暂,来来往往,都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过客。他们能如此一路同行已然是不知道哪辈子修下的缘分了。
至于这孽缘到底会如何……她眼下又何必去管呢。
她所求的本就是无解的问题,为此忧虑也无法解决,还不如享受当刻,莫要再去忧虑了。
想到这里,崔莹又不由的想起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只恨这棋子太少了。”
她将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从随意一个正常人口中说出来那般,然而心中却隐隐钝痛,难以言说。
他应当是听不明白的……听不明白就很好。
连淮微微点头,将棋盒子重新在地上放好,离她坐近了一些。
这是他头一回主动靠近她。他往常可都是避而不及的,生怕离得近了抵挡不及,被她做些什么逾矩的事情,而今天却主动挨近安慰她了。
“姑娘说的不错,这棋子太少,终归是件遗憾事。”
连淮在她身边轻声道。
“但转念再想,实则人们也应当感激它的有限才是。正因其有限,才显得弥足珍贵啊。”
崔莹不由得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