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先将你的气脉阻住,又在你身上敷了药草,把里面的毒气一段段、一点点地逼出来。大约三日之后,里面的毒素清得差不多了,再将经脉重新打通,另换一副药方泡药浴,不过七日的功夫便可以痊愈了。”
他想起了古神医白日里对他所说的话……这般无时无刻不痛楚的日子还要过上足足三日。
若换作常人想到这个数字和难以忍受的折磨,早已竟然崩溃,欲哭无泪了。好在连淮心性坚韧,再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痊愈,在这天地之间与所牵挂之人在一起多呆几个春秋,也就释怀了,只剩下感激而已。
另一边。
崔莹休息了片刻之后,从塌上起来,刚想出门转转,却发现天已然黑了。
眼下连淮不在身边,她也没有了与人秉烛夜游的兴致,于是只能作罢,命人去打点了一些饭菜来,草率地用过了晚膳。
她对胡州这小地方实则熟悉的很,哪里的酒楼好吃,哪里的糕点香喷,她心中尽可以一一数尽。
只是她却不愿意尝这地方的东西。也许是水土不服,又或者是因为一些她不愿细想的事,到了这里她就觉得浑身难受,也没有什么食欲了。
临近夜深时,她忽然收到通报,随即秋雁从外边拿回来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捧着进了房间。
“这是少庄主派人送来的信,姑娘可要看看吗?”
她记得崔莹曾经说过自己睡得早,晚上不要来打扰她,因此进来的时候心中也颇有几分忐忑。
不过转念想了想,她又生出了些疑惑。怎么之前与少庄主在一起的时候,姑娘每日都是睡得极晚的,分开之后就又睡得早了呢?
以她的脑袋自然是怎么也想不清楚的,于是受困于这个问题,她反倒把害怕忘记了几分。
“放在桌上罢。”崔莹转眸看了一眼青春微微一笑,面上却平静如常,不动声色的说道,仿佛对此漫不经意。
“是。”
秋雁将东西小心地放下了,落在离烛台不远不近的地方,以方便查探——她虽然是个不聪明的,却将这些有迹可循的办事规矩记得牢牢的,绝不出半分差错。
“好了,你先退下休息罢。”
崔莹微微摆手说道,神色懒洋洋的,仿佛对那信并没有多少热切,离了连淮便又恢复了从小在极乐殿里养成的上位者气场,不怎么关心他一般。
秋雁立刻点头答应了,往门外退去。
当门一关上,崔莹就立刻起身走到桌前,伸手将信拿起,似乎生怕晚了一瞬般。
一旁红烛摇曳,两处角落的烛台遥相辉映,笼罩出一片暖黄色的光圈。
在这光华底下,崔莹展开了信,映着烛火瞧清了上面的字迹。
他没有写这封信的收信之人,因此也没有对她的称呼,起笔是一句问安。
这是崔莹第一次真正见到他落于宣纸上的字迹。她曾经在那金盆洗手,宴会上见到过连淮写的大字以及落款处的签名,只是那些字都颇为正式,气势磅礴,风骨毕露,隐隐有种高峰飘渺远胜人间之感,不像此刻这封信,娓娓道来,落笔之处曲折有致,带了世俗间的温馨。
他的字是极好看的。也不知道是跟了哪家学的,又或是抄了多少的字帖,才练就了这样一手好字。
那一篇文字真如行云流水般飘然,却不轻浮,其中自藏有一种书墨的沉淀之气,仿佛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后,将这世间画卷,千种情思全都含蓄地藏于笔墨之间,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七日便能好,姑娘不必担忧。病好之后,我定会带姑娘回山庄里住上一段时日,那里还有许多地方好看得紧,姑娘从小长于极乐峰想来是不曾见过的,若有什么喜欢的,我尽可以带姑娘游玩……”
崔莹一行行地往下念,红烛之下,她的目光在那封信上来回,一双水眸波光潋滟,映着白纸黑字,不自觉间变得温柔下来,宛如冬日里温泉升腾而起的热气,将为数不多的阳光化得极暖极散,遍布整片石泉。
“……来日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瞧到了最后一行。
他没有同旁的人一般写“祝安”一类的话语,而是写了这样三个字。
这却比祝安动听得多了。若是来日能得以相见,那两人自然是安好的……即使不是安好的,但能在这苍茫天地之间,有幸重逢又何尝不是一种安好?
崔莹的目光落在了他最后的落款两个字上。
只这一眼,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些什么,顿时觉得无比熟悉。
这般沉稳却清逸的一笔一画,温润如玉,潇洒如风,一如他的人。
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见时,所见到的也是如此。
她问他的名字,他端起一碗清水,以手代笔,沾了水在木桌上写字——连淮。
那些笔锋辗转,与眼下落在纸面上的那两个无限温柔的字一模一样,仿佛这几十日的光阴就在弹指之间一晃而过了,如白驹过隙,却又历历在目。
崔莹忽然觉得心跳无端地加快了几分。
连淮。
仿佛单单是看着这个名字,她便能感觉到自己心绪的变化,和看到任何人事的反应都不一样——那是独属于他的。
她从前恐怕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生出这样奇异的感觉,一点也不像她。
她觉得危险,应当引起警惕,但与此同时她从心底而言竟没有太多的担忧,提起这些时甚至于喜悦多过忧伤。
一幕画面忽然闪过,带着断断续续的声音。
崔莹脑中隐隐有些钝痛,似乎比之从前多想起了一些什么。
那是不知何年何月的,一个遥远的一个午后。
她和他待在一个房间里,她玩弄着地上的棋子,看着他读书。
“你为何要读佛经啊?”她最讨厌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修行流风剑法,需要人摒弃七情六欲,练至无情。祖父却教导我不当全然无情,而应当有大爱且摒弃私爱。我难以明白为何一人能同时爱而不爱,故而拿了这百家的书来看。”
“那你现在可明白了?”
他仿佛点了点头。
“虽未完全明白,但至少明白了一些。”
“那说来听听?”她好奇地坐到他身边去。
“佛经里说道:世间情动,犹如逆风持炬。”他的声音顿了一顿,从回忆深处悠悠远远的飘过来,落入崔莹耳畔,温润清悦,叫人忍不住为之心动却又心肠俱碎。
“稍有不慎,便有烧手之患。”
崔莹微微垂眸,看着桌上的蜡烛在夜风之中摇摇曳曳地流着烛泪。
那封信就摆在烛台旁。
逆风持炬,烧手之患。
不虐,放心。真相大白的时候虐,但是那剧情还在很后面,而且虐完就不虐了。
我可是he亲妈(骄傲挺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