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而那边银觞听连淮如此说,小主又没有进一步的反应,于是等了片刻也就接着说了下去。
“年初时,三殿下又带了重礼下聘,教主眼见盛情难却,于是就许诺倘若到了明年小主依然没有找到如意郎君,就答应这门婚事。”
说到这里时,银觞扫了秋雁一眼,目光中隐隐有傲然之色。
“从那以后,喜欢我们小主的人都得自己掂量掂量了,若是身份地位够不上未来草原之主的,都不敢再说话了。”
秋雁听了这话有些着急。少庄主虽然是江湖上身名远扬的第一公子,但是与这将来能统治胡国上下的继承人而言,在权势富贵方面还是差了一截的。银觞如此一说,可不就是在崔姑娘面前说少庄主的坏话吗?
但是以她的头脑实在想不出来该如何反驳,于是便焦急地看向少庄主。
却见到他和崔姑娘似乎躲着他们在桌子底下有些许轻微的动作,也不知道在干点什么。可把她看得更着急了。
连淮抽回袖子时,听到银觞说完了话,眼眸微敛,神色瞬间沉静了许多。
未来的草原之主……
胡国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早年征战身死,眼下的继承人正是三皇子魏恒。这胡国的势力比之二十年前早已强盛了一倍有余,若非受地理环境所限,物产不如中原丰盈,而民族开化又较晚,恐怕他们早已将圣朝覆灭了。接下了这样大好江山的人,定能翻手为天,覆手为雨,也只有连当今太子才能与之比拟。
“就在几十日之前,匈奴一族也曾到访极乐殿,只是恰巧小主不在。他们带了重礼前来,话里话外也有结为秦晋之好的意思。”
“或许他们是想抢在今年过去之前,三皇子抢人,又或者是受其他皇子之托前来试探,看看小主眼下有没有意中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可以见得那三皇子对小主的重视非同一般,连同胡国皇室和其他的番族首领也都在关注这件事。”
秋雁越听越觉得着急。这胡国皇子的身份非同小可,如果单单从权贵容华这一层面来看,少庄主自然是比不过的。
她偷偷看了崔莹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仿佛丝毫不为之动摇,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是她们少夫人好。
她于是有了底气,鼓起勇气瞪了银觞一眼。
银觞看到她这白底黑瞳,什么情绪都遮不住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不过,这些对于江湖众人而言也许都是浮云,这三皇子最厉害的地方还在于他的射术。”
“他可以用布条蒙上眼睛,一指拉到满弓,百里穿杨,将飞箭射穿靶子,直射入地上石中,箭身没入其中,只露尾羽。”
秋雁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傻傻地听着他说话。她实在没有料到养尊处优的王孙贵族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武艺,如此一来,他也许真的能和少庄主媲美了?
“果真有这么厉害吗?”
“那是自然。”银觞冷笑了一下,“三皇子经常和部落中的族人一起外出围猎,很多人都亲眼见证过。”
“何况这骑术和射术都是那些番邦外族的拿手好戏,中原人比之他们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中原的一流射术高手到了那里也只能堪称二流……”他说着,忽然将目光转向了连淮,“不知道连少庄主之前是否对此有过耳闻呢?”
连淮凝视了他片刻,目光不喜不怒,神色间有几分若有所思。银觞心中微微一沉,知道他必然明白自己这是在有意挑衅他,但依旧咬牙坚持没有移开视线。
“草原上的民族射艺了得,这是自然。”连淮淡淡地说道,“至于银堂主真正想问的,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怎么?”银觞眼见他已然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直言了,“若是比试起来,以少庄主的射术有几成把握胜过他?”
连淮精于剑术,而连家祖传的流风剑法和纯阳十八式都是机极妙的功法,需要耗费大量心力参悟,他能放在练习射艺上的时间自然远不及三皇子魏恒。因此银觞料定,他无法立刻断言自己一定能胜过魏恒。
崔莹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又有些想笑。她知道银觞是因为听见了之前连淮颇受欢迎的事替自己感到心中不忿,这才故意找了一样别人比他更擅长的事,想以此挫败他。
不过也难为银觞了,连淮如此文武全才,家世外貌也无可挑剔,他竟真的能找到一样值得说道的方面。她这会儿倒有点好奇连淮会怎么答。
连淮闻言,却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怨怒,反而微微一笑,淡然道:“倘我遇见旁人有一计之长,自当诚心赞赏,倒不会凡事都想着要压人一头。人各有所长原本是天赐的造化,也是极好的事,若只要看见了别人的长处就想着要超过,未免心胸狭隘了些。我要赢他,自然不也不会用弓箭,只需拔剑即可。”
这番话说得平淡从容听,在人耳中却觉重若千钧,余韵悠长。
哪怕是神仙都不可能事事都做到最好,何况是凡人,这道理虽然人人都懂,然而能放下虚荣,坦然处之的却少。
听到这话,银觞怔住了,心中不由得为之微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连淮心中的所思所想,与他所料到的已然不在一个层面上了。他也着实没有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人能如此坦荡地承认人各有所长,却不显得半分弱势狼狈,反而像站在了更高处。
“只不过,”连淮侧目看了崔莹一眼,随即淡淡一笑道,“那三皇子几次三番地向莹莹求婚,这事情却始终没有成,想必其中有什么缘故。既然如此,此事也就不必多说了,以免旧事重提引人心烦。”
“少庄主说的是。”银觞应道,声音低沉,“是属下的错。”
“好了,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哑,那你索性少说两句。”崔莹忍不住笑了一笑,看向桌上的牌,有点想再来一局,但想想之后还是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退下各自用膳去吧。”
“是。”银觞背上微微一凉,知道小主是有些不开心了,顿时心中忐忑,颇有朝不保夕之感。
他于是更不敢多言,带着秋雁告辞离开。
“怎么不再多玩一局?”连淮垂眸望向崔莹问道。
“我有些饿了,想先用膳。”看见两人走了,崔莹就抱住了连淮的左手手臂,靠在他怀里。
“是吗?”连淮低头看她,状若无意地问道,“但我瞧着莹莹却是想再来一局的,怎么忽然就要用膳了?”
“是真的要用膳,还是有人怕什么未婚妻未婚夫一类的事被我知道了。”
“……”崔莹被他问得一时语塞,自知有些理亏,随即哼了一声道,“是那小子一厢情愿,可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是我们莹莹太招人喜欢了。”连淮伸手环住她的肩膀。
“就是嘛。”
“还好我在今年过去之前遇见了你,不然你恐怕就得成为胡国未来的王妃,享受余生的荣华富贵去了。”
崔莹听他这话中隐隐有吃醋之意,不由得抿唇轻笑。
“哪有什么荣华富贵啊,恐怕是整日里受气。”她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搂住了擡头与他目光相接,“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我去受苦吗?”
连淮轻叹了一口气,看向她的眸底,却含着温柔的笑意。“银觞说话虽是故意的,可有一点说的却不错,你若和我在一起最多也不过是一生吃喝不愁,衣食无忧的江湖散人,但若做了胡国的妃子自然可以享受到天底下独一份的奢靡……”
“行了吧。”崔莹忽然一伸手去捂他的嘴,“我瞧你是有意想气死我。”
“你说,我这样好的姑娘是不是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连淮哑然失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声来,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随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被她捂住口没法答话。
崔莹却视而不见,压下从掌心处传来的悸动,自顾自地往下说,显然也没想要让他回话。
“自然是如此。”
“既然这样,我见了天下第一好的男子却不能与他在一起,反而要被其他男子求娶,岂不是太可气了?”
连淮喉头微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捂着他的手拿开。
可是真的拿开之后,他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若换做了以前,他会让她不要打趣自己,可是现在他却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了。
他实在是很喜欢听她说这些,哪怕他知道这话有悖客观……他能冷静清醒地看待任何人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但唯独沉溺于她的。
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却还是喜欢听她说这些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
“何况我心中最期盼的就是做一生衣食无忧的江湖散人,这比山珍海味都更加奢侈。”
崔莹依在他怀里,微微闭眼,随即又睁开,在视野亮堂之际瞧见了他那纤长睫毛覆盖之下的眼眸,澄澈幽润,清而不寒,让她再瞧上百遍千遍也还是那样喜欢。
“尤其是能和你一起。”
她说到这里忽而有些怅然,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惆怅。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这是她最想要的,也是最奢侈的,哪怕穷尽了她的生命也不一定换得来。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然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了下去,又恢复了撒娇的模样。
“我瞧公子坏的很啊,用这么有诱惑力的东西引我,却偏偏还显得委屈。”她说着伸手去捏他的脸。
在她的手触及到他脸庞的那一刹,连淮轻轻压住了她的手背,用手心贴着她的手。
听她说这些时,他再也掩饰不住唇角的笑意,再听到她最后一句的埋怨,心中只觉得可爱,随即轻叹了一口气,为自己辩解道。
“可怜我从小到大从不近男女之事,好容易有了一个喜欢的姑娘,却差点成了别人的未婚妻子。”
崔莹忍不住笑起来,从他怀里微微直起身子,坐在他的大腿上,擡头亲了亲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