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淮感受到她的手指从自己掌心划过,心里竟升起一种奇异的柔软。她在指尖触及到的仿佛不是掌心,而是他的脉搏,让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她同频。
倘若他有个妹妹的话,应当也像她一般惹人爱罢。
一横一竖,逐渐织构出一个莹字。
“我知道了,”连淮感到她写完之后指腹撤离,蜷起掌心说道,“是光明疑不夜,清莹欲无坤的莹。”
“那是什么?”崔莹有些疑惑地问。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诗。
“这诗句讲的是中秋的月光。”话到此处原本应当结束了,可是连淮看着她的脸庞,不知怎么又加了一句,“莹这个字是在夸月色美丽透亮。”
崔莹好像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转过了视线,有些懵懂地说道:“有很多人说过,我也好看。说我以后一定能长成一个大美人。”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客观事实,仿佛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称颂的事情。
连淮犹豫了一下,还是诚恳地说道:“我也这样觉得。”
师父说过,男子不可以轻易夸奖女子好看,这样显得轻浮,可是他不觉得真心赞美是一件轻浮的事。
“我以前也这样觉得,可是现在,我觉得你才是。”这一回,崔莹的语气变得认真笃定,“你长大后一定是大美人。”
“啊?”连淮顿时说不出话了,甚至还有些着急。虽然她用的是夸奖的语气,但他其实不是很想当这个大美人。
大美人什么的,听上去可不太威风啊。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能长大,但我却不一定能长大。”
崔莹依旧用那双纯粹透亮的眼睛看着他,目光平静,仿佛她实则还太小,并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你也可以摸摸我的,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她的话语仿佛一直在跳脱,前后不搭,却又有隐隐的联系,带着他从未遇到过的离奇、瑰丽和灵气。
“因为他们都说和谁待在一起,长大了就会像谁,我怕我长大之后,会变得像义父一样,眼睛看不见东西。”
也会变得像爹爹和母亲一样,被所有人恐惧,不招任何人喜欢,越长越丑陋。
就算皮囊很好看,也是极其丑陋的。
瞒得过那些非蠢极坏的世人,却瞒不过他。
她的连淮哥哥。
连淮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拉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面颊上。从礼仪规矩而言,他不该容许她这样亲近自己,可是他害怕再次见到她受伤的眼神。
他要用行动告诉她,他是喜欢她的。
崔莹比他小了三岁,身形更是娇小许多,站在他面前摸他有些吃力,索性跪坐在了连淮腿上。
一只手也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
连淮被她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反手将她圈在怀里,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下去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某天竟会在第一次与人见面的时候就抱了她两回。
崔莹偿所愿得离他更近了,他长长的睫毛和俊秀的脸颊近在咫尺,靠近时,她还能感受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她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觉得好舒服,于是拉着他的手,也在自己的脸颊上戳了一下,但是被人戳的感觉就没有这么舒服了。
于是崔莹几乎没有思考地就放开了他的手,只让自己戳他。
她可以感觉到连淮似乎不太喜欢这样,毕竟他显得很紧张,而且不知道为何耳根有些泛红。
但她突然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一旦成功了,她就觉得好开心。
就如同她怎么都学不会,连淮明明有些常人都会有的不耐,却依旧一遍又一遍教她那样。
还从来没有人情愿牺牲自己的感受去宠她。
崔莹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让步宠溺的感觉是这样美好。
好开心哦。
“哥哥,你会写我的名字吗?”
“会的。”
崔莹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递到连淮手上,木牌上面光秃秃的,是块光板,什么痕迹都没有。
“那你可以在上面刻我的名字吗?”
“当然。”连淮把木牌接过,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匕首,放在桌上,随即将崔莹抱起,放到地下站好,用干净稚嫩的少年音解释道,“我怕刀伤到你。”
崔莹被他抱了下来,动作间虽然顺从,心中却在想:她才不怕呢,她也会用匕首。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也雕刻一个送给他,便从身上摸出一片袖珍刀片和另外一片块木板,与他一起雕刻起来。
“这个是什么?”连淮拿起匕首,观察了一下木牌,忍不住问道。
“是……”崔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如实回答了,“平安符。”
她知道这其实是一块很普通的扁平木板,上面什么都没有,可是在她心里,这就是平安符。
古神医曾经刻过一块真正的平安符给她,可是她扔掉了,不想要了。然后就随意拿了一块光木板戴在身上,充当她自己给自己做的平安符。
但是这比起外面雕刻着花纹甚至有流苏装扮的平安符,实在简陋得不能看。
可是连淮却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讶异,反而高兴地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在背面再刻上平安喜乐四个字罢。”
崔莹听了在心中点头,于是也在给他的那块背面刻了四个字。这样就像是真正的平安符了。
连淮的手法和内力都远胜于她,理应比她先刻好。然而崔莹刻木刻得多了,手法已然很娴熟,所以他们竟在同一时间刻好了。
连淮刻的字不仅清晰,而且一笔一画风骨天成,雅致好看,简直像是字画店里摆放着的精品。
“真好看。”崔莹接过了,不知为何觉得心跳的比平时快些。
她将牌子放在手心,贴近胸口,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仿佛想在这里跑一圈,跳几跳,都没法抒尽欢畅喜悦。
“这是我送给你的!”她伸手从背后拿出了木牌。
连淮有些诧异,当看清楚那是送给他的雕刻时心中不由得一动,顿生欢喜。
她年纪还小,力气也很弱,因此刻得字实在称不上好看,但是很规整,整齐到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不长不短,不歪不斜,一眼便知用心。
“谢谢莹莹,我很喜欢。”
只是……
“原来你学会写我的名字啊!”
他记得直到他教学最后一刻,崔莹都没能成功的把“淮”字写出来,怎么现在没人教,反而一下子就写成了?
崔莹愣了一下,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有可能在知道了这件事后会生气。
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再来一遍她还会这样。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的?”
“在你告诉我它的偏旁是三点水的时候。”
崔莹本来就会写“崔”这个字,稍微调整一下,再加上三点水,可不就是“淮”吗?
连淮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又无奈,又好气。那是他第一遍教她时说的第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因为,想和你多待在一起一会儿。”崔莹伸手牵牵他的袖子。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我怕你等我学会了,就会赶我走。”
“我不要回去,我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多年以后,当重逢时连淮以指代蘸水,在木桌上写出他的名字时,莹莹心里还是有点触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