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室之窗(下)
那吉普赛小姑娘在布满灰尘的幽室里小步地慢慢踱着,兴趣盎然地左右顾盼。
她的目光游过石壁上的大书架、杂乱的手稿羊皮卷堆、天花板上悬挂的动物骨架…再落到小屋内的每一隅。她盯得是那样认真、细致,仿佛要用目光一点点地将这间破败、荒废的密室给擦拭干净。
爱斯梅拉达环顾着,不觉间晃到了克洛德的大桌旁,她低下头,满眼好奇地扫视着桌上那一大堆摆得乱七八糟的炼金用具。覆盖在其上的灰尘比其他地方的要薄一些,但也能看出是很久不曾使用过了。
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着不知名的各色粉末与几片闪烁的金色叶子,在黯淡烛火的笼罩下显得颇为鬼气森森。
“这些工具…如果你想的话…都可以拿去玩…”
克洛德见状,有些手足无措,笨拙地对她低声支吾着。
仍有些不放心似的,他呆了一刹,又补充道:
“别怕,它们都没有毒…”
那都是他自己用皮肤试出来的。
爱斯梅拉达惊诧地扑闪着美丽的大黑眼睛。
“他对我真好。”她在心里暗自感慨,虽然她也不太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爱斯梅拉达不知道,这是克洛德第一次主动带人进他的研究室参观;国王曾经化名屠朗若前来拜访,他甚至也只是敷衍了几句就送客了。
爱斯梅拉达轻悄地擡起她纤细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抚摩着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副主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那一堆冷冰冰的炼金器具如此可爱过。
克洛德的目光凝在爱斯梅拉达那移动着的小手上,他见到她的指尖轻缓地拭去所触及之处的薄薄灰痕,那些被触过的地方变得明亮、重新焕发出新生般的温柔光彩。他还在心里暗中记下了她所触及的地方。
随即,他又联想起来,那只柔软红润的小手也是像这般在那日下午的雨雾中复上自己的脸颊、拭去残存的泪珠,自己那时又是怎样去轻轻握住它,留恋不舍地一点点抽离…
克洛德副主教的心又开始发抖了,眼神爱怜得能滴出水来。
过了一会,他从梦般的思虑中苏醒过来,只见那小姑娘正擡起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天窗顶上的那个大蜘蛛网。
她转头望向克洛德,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她擡起手臂,轻轻向上一指,嘟哝道:“那里有个大蜘蛛网。”
“是的,”他点头,补充道,“那是蜘蛛正在吞食苍蝇。”
副主教垂下眼睛,若有所思地呢喃着:
“那只苍蝇再也不可能见到光明了…”
小室重新回到了死寂的沉默。
“爱斯梅拉达…”
他转过头去,缄默地凝望了她良久,灰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忧愁。
“你认为命运是什么…?”
“苍蝇被蛛网粘住、困缚,最终被蜘蛛一点点地吞噬…我们都不过是命运的囚徒…”克洛德低喃着,发出揪人心肺的叹息。
爱斯梅拉达试探性地望向克洛德,她轻轻眨动了几下眼睛。
与副主教接触的时日久了,对于他的反应究竟是何意,颖慧的爱斯梅拉达心里自然清楚:
那是他的灵魂在哭。
爱斯梅拉达朝他走拢,她抿紧了唇,脸上显现出哀怜的颜色。
她不忍心见到克洛德的这副模样。
“命运是什么…?”她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克洛德的问话,似乎是在思索。
“命运…是意识以外的自我…”
他们二人的灵魂深处都带着一种共同的浪漫与悲悯色彩。不同的是,人生至今,克洛德选择了以叹息与自我鞭笞去表达;而相反地,爱斯梅拉达却选择了以歌唱与自我抒发去表达。
克洛德呆住了,他显然没有预料到爱斯梅拉达会说出这样的答案。此刻的他着实就像那只蛛网中的可怜苍蝇,只能滞愣着听她继续轻声说下去——
“对于我们的所有意识,我们所能看到的那些,成为了我们的想法;而没有看到的那些,则以一种无声的形式,化成了我们的命运…”
“那苍蝇向窗外的阳光飞去,我们也总会有所追寻。张开那张大网的,不是外界的束缚,而是我们自己灵魂上的枷锁…”
闻言,他的脑内一片轰鸣,接下来的话,他便听不到了。
待意识清醒之后,克洛德又颤抖着声音问她:
“那苍蝇呢,它不正是被困在了蜘蛛所织的网上吗?”
“不,副主教大人,或许那不是命运困住了它…”爱斯梅拉达摇头、呢喃。
“是它自己困住了自己…”
她说完,神情复杂地朝他微笑。
“副主教大人,你忘了,不是吗?哪怕幽室里再晦暗,窗外也总会如期洒下明媚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