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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玥姑娘站在台上,凤帔霞冠,就那么望着他。
“走吧。”她喉头哽咽,字句不清:“你走。”
“阿刃。”
沈雾忽然偏头跟姜刃咬耳朵,“可知道无情剑是如何炼成的?”
带了酒意的潮热气息,混着沈雾身上终年浸染的甜香,顺着耳廓,钻进人的骨血经脉。
姜刃以为自己会习惯。但有那么一瞬间,还是怔愣住了。
沈雾的气音,和他喜爱的那些果脯糕点一样。甜腻得让人喉头发紧。
远一点。
须得远一点。
姜刃默然退开一些。
却连自己也没发现,手已经下意识要伸不伸地朝着沈雾背后方向护着。
他不是第一次坐在椅子上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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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沈雾坐得端正。或许是为了喜宴,还挑了一身勉强能看的衣裳。
那鸟笼他都专门绑上了红绸,系得虽然歪七八扭,但意思是到位的。
态度很好。
“好!”
他猛地鼓掌,率先为少庄主赢得一招喝彩。连看戏的态度都拿捏得当。
宾客们:“……”
“很好!”
一瞬息,沈雾再次鼓掌。
“……”
然后,宾客们也默默鼓掌。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方才那一剑,书生确实使得非常妙,没办法不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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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庄主也算习得庄主真传,双锤力重,砸在台上,震得玥姑娘心头发麻。
她紧紧凝望这个自己等了多年的书生。
他变了许多。
眉眼褪去书卷气,愈发果决坚毅。清瘦身影轻如鸿雁,一手长剑挥舞如笔墨泼洒。
那时他说的话,突然就一字一句响在她耳边。
“玥娘。”
“待将这些画卖了,咱们就有银子了,你不是说喜欢张记的玫瑰糕,我跟张老板讲过了,让他留几盒。”
“玥娘,玥娘,你理理我。”
……
“玥娘,那幅《上元戏灯图》果真卖得很好。”
是啊。卖得很好。
可是她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等到玫瑰糕。
玥姑娘在日落余晖里落下两行清泪,悲伤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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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剑,非有情,不无情。”
沈雾似乎瞧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语调都轻扬起来,“水云涧那疯子,不也做过多情种?”
这话算是秘辛了。
现下江湖上,谁还知道水云涧的灵剑子,也曾为一人入魔断道。
少有人知晓,姜刃也不知晓。
“世间事哪有全如意。”
沈雾指尖轻扣着扶手,遥遥望向台上二人,悠悠道:“总要有缺,才会有圆。”
姜刃依然没有作声。
“阿刃。”
平日里总是懒散不着调的人,话头一顿,眸光流转,语调难得有几分认真。
“今日为师可是又教了你一份理,好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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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雾见过太多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那年游至寒山镇,他停下了这漂泊的旅程。
本欲闲散过此生,未曾想丹阳王妃千里迢迢寻到他,求他铸一把剑。
他问,一把什么样的剑。
丹阳王妃飒爽一笑,红衣明艳。
“一把必赢的剑!”
没有这种剑。
世上没有必赢的剑。
沈雾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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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三日,丹阳王妃日日求上门。最后一日,她携了神铁而来。
据说长平三十六年,丹阳王回京给太后贺寿,献上过一件宝物。
此物状若祥云,通体漆黑,阳光下却呈七彩之色,神秘非常。
有幸见过的人,都称其为天上之物。
沈雾也听说过,却是第一次见到。不仅是第一次见到神铁,也是第一次见到丹阳王妃。
丹阳王妃并不年轻。
她与丹阳王年少相识,相扶相持,一同立在边疆守卫大梁。
这些年的风霜,刻在她的脸上,也刻在心上。
“沈先生。”丹阳王妃笑起来,眉目温柔:“我夫君乃是战无不胜的丹阳王,朔北十三州,是他的心血,亦是我的心血。”
“这把剑,必须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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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一把王剑开始,沈雾就喜爱上了为每一把剑寻到归处。
这一把剑,是他赠给书生的。
收的银子,不是那块铁,买的是沈雾那本剑谱。
他给他最基础的剑法,教给他剑是为了杀人,也是为了护人。
而书生也确实学会了。
以画入剑,为情入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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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毫无悬殊的战局。
书生不过苦修两月,纵使天赋异禀,内力与体质是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改善的。
沈雾眼见着他倒下,把柄长剑染了鲜血。
“……玥娘。”
书生应当是想笑的。只是嘴角扬起,血迹却流下。
他努力用一如既往的语气轻声唤着:“回家。”
玥姑娘站在台下,被重重山庄护卫保卫着。相隔望不尽的人群,她慢慢地,轻轻地,只说了一句——
“林郎,我累了。”
啪嗒。
啪嗒啪嗒。
下雨了。
雨滴一点点,然后变成一串串,很快润湿喜服,冲刷血迹。
又是一个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