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如同挥笔成诗的大文豪,慨然一笑,不无洒脱道:“很多年不开了。”
很多年了,自他离谷,已有十一载。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开。
毕竟空冥谷,不会再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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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刃很少有喜爱的东西。
回回梦中,见得最多的,竟然还是那一片花海。从春日开到夏日,四季不败。
他打听过,几乎没有人听过这种花,江湖上,也少有人知道空冥谷这个地方。
和沈雾一样,都是让人难以探寻的事物。
姜刃实在为梦所困的时候,也有掀被而起亲自问一问的冲动。只是他克制住了。
一如当下。
沈雾说:“没我强。”
姜刃只是点头,然后继续沉默练剑。直到冬火要走,沈雾让姜刃送客。
“沈七。”
全寒山镇,只有冬火这么叫他。因为当年沈雾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一记,就再没改口。
正要起身回房睡觉的沈雾打了个哈欠,半擡眼:“嗯?”
冬火仍旧挺直脊背,兜帽遮住大半脸,月光与廊下灯火映照在那线条过分刚硬的下颚上。
说不清是请求还是怅惘,他道:“能不能,为我铸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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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火没用过剑。
养大他的疯寡妇,只会用锁链,冬火便也跟着学会了用锁链。
锁链其实并不趁手,尤其冬火还小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缠起来。
疯寡妇看了就笑,指着他哈哈乐:“你这贱种,怎么不把自己弄死呢?”
疯寡妇真的疯时,是恨不得冬火去死的。但当她清醒时,又和天下无数慈爱的母亲一样,关怀备至。
冬火并不埋怨。
她疯时,冬火比她更疯。她不疯了,冬火也就正正经经唤她一声娘亲。
这些年来,时常有磕绊,但日子也还过得下去。直到疯寡妇没了。
冬火不信。
他说,娘亲没有死。
街坊邻居初初还劝慰他,后来冬火总说娘亲还在,这里偷一点馒头,那里抢一点剩饭,说要给娘亲吃。
渐渐地,众人就开始嫌恶他。
沈雾却不。
那一年寒冬,暴雪席卷肆虐。
冬火踩着疲乏的步子路过无剑坊,里头沈雾在烤火,远远瞧见他,笑着问了一句:“这么晚了,不给你娘亲带饭回去?”
冬火沉默。
后来沈雾给他煮了碗热汤。
他捧着滚烫碗边,露出简单近乎懵然的一双眼。异瞳不容于世,但在火光里,实在摄心心魄。
许久没有得过温暖的少年郎,认真说:“我叫冬火。”
或许笨拙稚童认为交朋友,皆是应该从名姓开始。
沈雾理了理膝盖上的狐绒搭毯,翻过一页书,点点头,随口道:“我是沈七。”
那就是冬火以为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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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不是沈雾铸的。
他明白告诉冬火,自己没那力气没那心力。冬火并不失望,他自己来了铸剑坊,要亲自铸。
那日,谢如晦高坐于马上,无声默念牌匾。身边的人眉头一皱,说:“太孙殿下岂能——”
谢如晦摇摇头,“江湖高手众多,切莫失言。”
老皇帝如今身边还聚集着一众江湖能人,否则凭着他几个儿子的脾性,早就弑父夺位了。
谢如晦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半原因是他那身功夫。
显然,人在朝堂,却也无法不关注江湖。
天地榜号称囊括世间英雄高手,但江湖向来是瞬息万变,比如从前那位横空出世的“第一剑”。
张狂、落拓,惊艳到令人心惊。
谢如晦其实是见过他一面的。
早在京都,早在十八岛浩劫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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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火没铸好那把剑,最终带走了铸剑的锤子。那条锁链,也一并挂上。
他垂眸:“沈七,谢谢。”
沈雾说:“别谢我,太孙殿下。”
别谢我,太孙殿下。要谢,就谢这前路漫漫,再见无期。
走的那天,沈雾没去送,无剑坊闭门谢客。他和姜刃在湖边钓鱼。
冬火坐在这辈子从没有坐过的软轿里,落下轿帘,平静无波道:“走吧。”
湖边,微风。
“一条也没有。”
沈雾不解地去看姜刃,他已经好几条了,实在让人眼红。
“师父,不要说话。”
姜刃比他有经验,声音都刻意压低:“吓着鱼儿,会跑。”
沈雾望望天,又望望姜刃。
“阿刃。”
“明日,我们启程去京都。”
姜刃本是紧紧盯着湖面,闻言疑惑转头。没开口,已经听到了答案。
“去收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