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沈雾当然不饿，但他下意识回答的是：“饿了。”
有些时候，两个人的默契，两个人的氛围，在简短几句话里便能提现。
于是姜刃缓缓笑了：“嗯。”
他盯着沈雾，眸中浪潮似要汹涌，“这就回去烧饭。”
他的目光或许并不直白，除了沈雾没有人看得见。
但他的姿态实在太具侵略感，近乎有些霸道的狂妄。
好像，堂而皇之地，要在沈雾与所有人之间插一脚。
好像，他在宣告——
这是我师父，是寒山沈七，我为他洗衣做饭，听他万般教诲。
我们朝夕相处。
你们，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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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铎眉峰紧皱的那一瞬，姜刃擡眸凝视他。这是一场无声的交锋。
燕铎太明白了。
男人之间，根本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分目光，他就足以断定。
眼前这个被称江湖中人为剑奴的青年人，脊背笔直，墨黑双眸里似乎也藏了一柄利剑。剑光凛冽。
剑奴在乎的，只有剑，与师父。
但那不仅仅是在乎。
他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压抑的怒意，写着狠厉的不可侵犯。
这不是维护师父该有的反应。
那更不该是对着教养他长大的师父的一双眼，晦涩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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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沈雾坐着，姜刃站立。
也正是因为他站立的关系，沈雾望向他，只能看见他的下颚。
紧绷、冷硬。如同蛰伏的虎豹，蓄势待发。
沈雾不是第一次觉得陌生。
早在很久前，姜刃在关乎他的事情上，就不对劲。
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追随着沈雾，一次又一次地，不能自抑。
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何时。
沈雾偶尔会觉得，姜刃就像一张细密的网，悄无声息地，将他缠绕。
一开始只是为他做饭，后来为他研磨，衣不解带照顾患病的他。缠住他的手，继而缠住他的脚。
渐渐地，他余光里，全是姜刃。
渐渐地，他身边，只能是姜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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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雾走神了一瞬。
在苍州时，他还想着，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姑娘。
可当下，他站在自己身边，沉默的大山一样。然后这座大山看向了自己。
没有重山，没有云雾。
他说：“师父，回去了。”
太静了。
亭中气氛诡异得令人心惊。
沈雾难得的，心头闪过非常荒诞的念头。他要走，现在就要走。
衣衫摩挲过凳椅，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在寂静亭中，十分明显。
只是方才起身，沈雾猛然察觉到身边之人的目光，很沉很专注。
是冬火。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
在燕铎与姜刃对视时，也只有他，一直看着沈雾。
还是那个倔强的少年，受尽嘲讽历尽艰辛，如今已是皇太孙的少年。
沈雾似乎这才想起什么来，抿抿唇，十分有礼地说了句：“太孙殿下，四殿下，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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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火不高兴，很不高兴。
刚刚，沈七刚刚还唤他冬火。
明明，他刚刚还笑着说自己长高了。
转眼间，他就称他为四殿下。
哪有这种道理？
没有这种道理。
冬火不满意。
况且他与沈七几月不见，可也只是不见而已。他私底下派了人替自己看着沈雾，替自己报信。
监视，这应该是这一种监视。
但那又怎么样呢？
当冬火深夜掌灯描摹画中之人的眉眼时，他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抓到自己面前。
这是沈七。
沈七就应该在冬火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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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疯时说，你这贱种怎么不去死。她揪着他的头发，几乎要拧开他的头盖骨。
他被扯到了水缸前。
阳光明媚，水缸晃动间，波纹褶皱，倒映出他的脸。
还有，他那一双异瞳。
“你怎么不去死？！你这样的贱种，也有脸活着？你凭什么？”
“看看！看清楚你这令人恶心的眼睛！”
冬火恍惚时也想过，我为什么不去死？很快，他又想，我为什么该去死。
我这疯疯癫癫的娘亲，也还活着呢。
于是他也活着，努力地活着。
活着等到锦衣卫的谢指挥使，等到老皇帝吊着一口气下了死令要他回京。
太孙殿下，多么尊贵，咫尺一步可能就是这天下的主人。
冬火并不觉得害怕惶恐，他只是觉得好笑。他这双眼睛，是太子殿下给的。
他的父亲，竟然是太子。
娘亲，你说，我还是不是贱种？
我父亲是太子，我祖父是天子。我到底是不是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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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火知道，京都距离江南很远。
但是冬火不怕。
他是去做人上人的。他是太孙殿下，只要有一点可能，他就会是燕梁陛下。
既然能做太孙，为什么不再进一步，做一做皇帝。
冬火身上流淌着梁家血脉，他不惧这群亲窥伺、动辄性命难保的缠斗。
他不怕。
他带着从沈雾无剑坊里的铁锤，带着锁链。那样的锁链，真是漂亮极了，也真是令人安心极了。
比从前，娘亲栓狗一般栓他的那一条，更好看。
娘亲常常说，那是天底下最金贵的锁链，拴住你这贱种，简直暴殄天物。
这最金贵么？
冬火不言语。
他垂眸，只是心想着。
等他一步登天，他才会打造世间最好的锁链，最美丽的锁链，用来拴住他最重要的人。
就像娘亲拴住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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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火长大了，比小时候更会用锁链，也比小时候更会用一双懵懂无辜的眼。
他不知道有多少次，用这一双被大多数人所不耻的眼，清澈地望着沈雾。
沈雾会笑着，为他煮一碗热汤，在他最喜欢的冬天。
“你的眼睛很漂亮。”
“听人说，神秘的祝山一族就是异瞳。你娘亲不是，看来你父亲是。”
沈雾没说完的是，你父亲，大概就是那位早亡的太子殿下。
因为太子殿下的母亲，是祝山族的圣女。梁帝一步一步，跪拜天地，亲自求来的圣女。
这是他最终爱的佳人。
可是后来，他有了一个宠妃，与祝山圣女五分相似。
再后来，宠妃又生了一个儿子，名叫燕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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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渐暗。当残霞消散，雾一般的青蓝笼罩京都。
竹林里也暗下来，风开始有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