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聚
姜刃等不了了。
他背着剑,默然不语踏进竹林。
沈雾说,你要同我一起去大昭寺可以。但你不必跟着在我身边了,去看一看吧,大昭寺的盛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看到的。
起初他不懂。
后来才知道,太孙殿下来了。
而那位司空大人迦罗在坛前讲佛,一字一句,清浅温和,无数平头百姓安静而又虔诚地望向他。
传闻域外摩珂部族的王就是一位佛子,但那位佛子已为了心爱之人自请还俗。
他仍旧是摩珂王,但终是入了尘世。
迦罗不是,他既不是佛子,也未曾为了心爱之人入世。
可他坐于高台,黄昏即将消散的霞光落在他的衣衫上,顷刻间便有种清冷玄妙、悲天悯人的佛性。
姜刃看了一眼。
沈雾说的,要看一看。他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真的只是去看了一看。
然后他遇见了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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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镇里那个被疯寡妇养大的孩子,披上了昂贵缎料,戴上了虚假面具。
姜刃与他对视了一眼。
他看见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彼时他站在殿外,仰首,静静望着朱墙琉璃瓦。那多人,侍卫在身后护着他,他看起来却很冷漠孤独。
心所有感似的,他偏过头来。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姜刃明显感到冬火的目光在找寻什么。
“沈七呢。”
走近了,张口便是问沈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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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郎一天一个样,更不要说他如今是在权力争夺的中心。
他长高不少,只比姜刃矮半头,眉眼承了梁帝,已经初见凌厉锋芒。
姜刃瞧了他一瞬,转身就走:“在见旧友。”
冬火跟了上来。
走过禅院回廊,穿过窄门。泛黄的银杏叶簌簌而落,铺在地上,宛若洒下金箔。
这时候残霞还未完全淡去。
冬火挥退众人,只与姜刃并肩慢步走在廊道上,两个人影子拉得很长。
他问:“为什么来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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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来京都。
燕铎也问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倒映着沈雾,如同溺水之人紧抓住浮木,浑身紧绷。
“沈七,回答我。你来京都,到底要做什么?”
竹林风吹过,扬起发梢。
“燕铎。”
沈雾忍着腕间刺痛,正正经经喊了他的名字。明明没有任何动怒迹象,但燕铎还是下意识身子一僵。
他缓缓松了手,只目光还是凝在他身上。
沈雾突然就笑了:“你到底在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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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雾今年已经三十四了。
岁月善待他,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痕迹。
他一饮酒,一挑眉,就还是那个提剑迎敌的轻狂之人。
但他真的不再年轻了。
这颗心历经风雨,生死沉浮。
遥想当年,他与燕铎都还意气风发,爱憎分明。
沈雾也是真的欣赏过燕铎的。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欣赏这位四殿下。
燕铎很有手段,看似吊儿郎当不着边际,实际却城府颇深。
诚然,要想在宫闱动辄便是性命攸关的搏斗中保全自己,就必须要有能力。
燕铎做得很好。
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做好。喜怒不形于色,掌控他人生死。
沈雾反问他:“我当初离开时,便留信与你,迟早有一天,这伞我是要带走的。”
“你没看到?还是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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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铎怎么可能忘。
那年西南匪乱,再加上水患,他奉命前去镇压。
谁知事后急匆匆归京,本该见到的人早已离去,徒留一封书信。
燕铎捏着书信,于清寒窗下坐了一宿。
他是四殿下,是早早有了封地的定王,他正面临着梁帝的考量。
太子离世,太孙去向不明,朝廷里的人正在站队。
梁帝一道旨意召了他回京,给了他京都巡城司的职位,惹得多少人暗地里递来投名状。
然而群亲窥伺,谁都想坐上那把椅子。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只要他错一步——
他不能走错,一步都不能。
燕铎捏得指骨泛白,眉眼沉如墨。他不能离京,至少现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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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燕铎后来时常拿出来看。
沈雾终于在信中承认。
他沈七,是一名剑客。
可剑客,从来是孤胆英雄的代名词。他们的脚步,永远踩在每一道刀光剑影上。
他们从不为谁停留。
即便是你,燕铎。即便是与我一同把酒言欢,于长庭檐下一同听雨的你也不行。
燕铎笑了。
他懂的,也是因为他懂,那些时日里,他从没有逾矩半分。
京都众人说起来,说他是四殿下身边人,却不说他是四殿下枕边人。
信末,沈雾道,江湖路远,有缘再见。那柄伞,我日后会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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