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初见,落魄如乞丐的四殿下死乞白赖要借一借伞,沈雾说不借。
雨如珠帘,一席红衣的人几乎要刺痛人双目。
燕铎鬼使神差地,走到他面前。
后来这位尊贵无比四殿下,在那一日,如同登徒子一般猛然握住了他手腕。
沈雾:“?”
他在伞下看他,沙哑声音里都是戏谑笑意:“腕子这么细,性子也跟姑娘家一样磨磨唧唧。”
沈雾心头冷笑,面无表情给了他一脚。带着内力,不伤筋断骨都对不起他那张满是胡言乱语的嘴。
雨滴砸落进水坑,狼狈的四殿下被淋成落汤鸡,“咚”一声倒进泥地里。
“行。”
燕铎仰躺着,隔了雨幕去看渐行渐远的人。龇牙咧嘴地笑,行。
你小子,行。
再后来他们在京都相遇,燕铎想尽办法,还是得到了把柄天青纸伞。
他为他撑伞时,脸上总有笑意,得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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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一把伞,燕铎必然是忘不了的。
他眉头紧锁,盯着沈雾道:“我怎么会忘。”
语气里都是无可奈何。
然而这实在不是沈雾能够接受的场面,他拉开距离,皱着眉离燕铎远了一点。
燕铎差点又气笑。
“一把破伞,你惦记这么多年,难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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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确实很破了。
但沈雾来京都讨债,只是为这一把伞。
这把伞,是他将要离开空冥谷的时候,谷外求见的一位老爷子赠予他的。
老爷子年事已高,笑着说来看看孙儿,言语之间俱是思念。
他的孙儿,在空冥谷做侍从。两年了,两年年末都未归家。
沈雾顿足。
空冥谷的孩子基本都是孤儿,他师父,也很少收家中有长辈,父母双全的。
所以沈雾有些奇怪。
他问:“您孙儿姓甚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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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鸟雀鸣叫,清亢高昂。
老爷子笑呵呵报了名字。
沈雾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谷主看中他,已调他任了天字阁银牌护卫。近来事务繁忙,想来是没时间见您的,您先回吧。”
老爷子有些失望落寞。
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还将自己背篓里的纸伞递了一柄给他。
他说:“春日细雨多,郎君且拿着,遮一遮。”
老人家以这个为生,做了一辈子,手艺很好。本意是要给孙儿,要他送与谷中三两好友,全是一番心意。
谁曾想,这般不巧。
不过还好,孙儿得了谷主看重,是好事。
老爷子絮絮叨叨几句就要离开,沈雾接过伞道谢。又说,他也要离谷,一同走。
老爷子应好。
一路上,老爷子与他讲了许多事。说起自家孙儿,老爷子满脸笑容遮不住,淳朴的一张脸,时光刻上一道道褶皱。
唯一的孙儿,十分挂念。
沈雾一句句应着,也捡了些许事情来讲,都是他孙儿的。
直到出了谷,沈雾暗中护送老爷子归家。他没有告诉他,他孙儿,早死在了问剑的路上。
他死后,埋在了问剑台下。
空冥谷的问剑台,死过太多人,埋葬了太多人。
沈雾是恰好没死的那一个,和他前面那六位师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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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远了,两人心思各异,亭间突兀静下来。
直到传来人的脚步声。是姜刃,还有冬火。
姜刃从踏进林间,眼里就没有其他东西,他只看沈雾,径直走到了他身边。
冬火慢步而来。
比起燕铎,他看起来实在有些青涩。但燕铎可没有忘记,眼前这位皇太孙是如何为梁帝挡了那一剑的。
他的眼睛里,藏着某些志在必得的东西,和每一个想要坐上龙椅的皇子一样。
但他伪装得很好。
听人说,是疯寡妇养出来的。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样是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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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冬火得喊他一句四叔。
冬火也确实喊了。
刺头一样的少年郎,学得很快,即便他还稍显稚嫩。
但有的人,约莫生来便是天选之人。是要夺权柄,是要在史书上占有自己一席之地的。
两代人,没有言语,眼神在交汇时便已有了交锋。
气氛莫名凝滞一刹那。
沈雾笑了笑,适时开口:“冬火,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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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打满算,冬火与沈雾也不过四月没见。
沈雾笑吟吟打量他,直把人看得清清楚楚了,这才扭头跟姜刃讲。
“他长高了不少。”
沈雾也这样说过姜刃。
大概在他看来,他们都是后辈,年岁都比他小。于是难免地,他的心态会放到长辈的位置上去。
他看姜刃,也只是看一个徒儿,一个小他十五岁的青年。
哪怕这青年,肩背足够宽阔,足以撑起一片天。
姜刃嗯了一声,忽然问:“师父,你饿了么?”
这张冷峻面容上,漆黑幽深的眼睛里,是突如其来的占有欲。
强势、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