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戏
大会如期举行。
江湖上几乎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大宗门都前来道贺,送礼的长队简直熙熙攘攘。
只是虽然长,依旧能明显分辨出这些人自哪宗哪门。
放眼望去,最特殊的,要属慈云观与旭日观。
慈云观服饰素寡,青色道袍并青莲束簪,腰系水波云纹双鱼佩。
从头到脚都是浅淡青绿,并不显眼,是十分温和的颜色。
旭日观则是一身雪白,金冠束发,身负长剑,手握玉盘。
青白二色,按理来说极为相配。但江湖中人心知肚明,这话不能讲。
他们讲起来,只说两观弟子不同。
慈云观只收女弟子,也即道姑。而旭日观只收男弟子,俗称道士。
和大梁现在那些授官家道篆的道士不一样,旭日观并不测相算卦,也不推演命数,更不琢磨风水。
旭日观的道士们,用剑。
曾有人说水云涧是除浮屠寺外第一清心寡欲,实际上旭日观也算,只是他们没有绝对的斩断情爱。
旭日观的道士们,有娶妻生子的。慈云观的道姑们,却是个个无爱无子。
这事缘由要说回多年前。
那年两观开派宗师生死道侣,何等逍遥,羡煞旁人。
无人知晓为何二人突然分道扬镳,此后更是兵戎相见。
闹了段时日,慈云观那位退了江湖,自称明灯师太,传道慈云岛,再未踏足大梁一步。
而旭日观老祖退守观中教养徒孙,听闻是年老时才收养了一个孩子冠以名姓。
这二位俱没有留下任何不得与对方宗门结合的律令,所以相比不死不休的清风门与洛神宫,慈云观与旭日观竟友好得令人不可置信。
这种时候了,双方一前一后送礼,还在含笑点头示意。
“他们看起来很像一对。”阿犰说。
“是吗。”
邓太一笑眯眯地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大金刚,又扫过夏溪的脸庞,“我怎么觉得一点也不配呢。”
大金刚斜睨他。
“慈云观的女菩萨,娶回去是要供着的。”
阿犰没懂,也懒得追问了。
大梁人,或者说江湖人,总是一句话有千八百的意思。说又不说尽,问又问不清。
他学不会这些弯弯绕绕,索性耳朵一支兴致勃勃听人报礼。
“寒山沈七……”
阿犰突然一愣。
什么东西?
他凝神,下一瞬便听见“花灯一对”这句。初初以为自己听错,连忙拽了身边的松勒泊,压低声音道:“沈老板?花灯?”
松勒泊嗯一声。
阿犰皱眉,他哪里来的什么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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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雾的花灯,是兔子形状。到底也是做得精巧,有耳有尾的。
他那日嘱咐少东家看着谢小公子,自己去买了这花灯。精挑细选,讨价还价,最好的一对。
这礼真够贵了。
姜刃以前——
沈雾捏着钱袋子的动作一滞,恍惚想起姜刃说自己送礼从不破费的事。
沈雾送礼,几个铜板几锭银子,那得算得清清楚楚。
流星剑宴请那回,沈雾在路上买了双虎头鞋。给孩子的,不贵,胜在可爱。
反而是流星剑见惯了那些个奇珍异宝,一看这双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沈雾还得意,瞧你师父我,多行。
后来镇上员外嫁闺女也请他,他却正儿八经送了价值千金的礼。
只是他一贯随性,说那玩意也就二两银子,旁人便信了。
再是太和庄那次,他送了一只鸟。
那只鸟,现在跟着林无疾,也不知道在哪飞。
沈雾回过神笑了笑,将银子递过去,只是转眸瞥见摊子某处突然怔住。
那是一个面无表情摆着无求无欲脸的布娃娃。
后来沈雾买下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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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时,正瞧见邓太一在那指指点点。而少东家微笑着,时不时和大金刚交谈几句。
沈雾还没走近,小公子眼尖,展开笑来高兴地喊他。
“沈叔叔。”他说:“这人要割掉我的耳朵。”
小指头指着邓太一,丝毫没在怕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告状。
沈雾笑了笑,邓太一也笑了笑。
“你叔叔就是他?”
他龇牙咧嘴的,活像故事里焉坏的大反派,“什么来头,打得过我?”
那是自然。
谁能打得过沈叔叔。
小公子皱眉,认认真真地讲:“我沈叔叔自然打得过你。”
我沈叔叔厉害极了,能变出龙。
邓太一嗤笑,头一扭,趿拉着那双烂鞋摇摇晃晃站起身,对着沈雾道:“你要打?”
沈雾理都没理他。
“吃饱了?”盯着小公子问。
“饱了。”小公子如实答。
“你呢?”又问少东家。
少东家方才一直在同西域那些僧人谈话,一筷子没动,饿着呢。
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十分诚实:“没吃。”
沈雾点点头,招手让小公子过去。也没说什么,看看脸蛋没事,捏捏肩背没事,转身,直接走了。
少东家叹了口气,同大金刚道别,追了过去。
客栈里众人已没再关注这边,但这不包括阿犰。
他观察片刻,仔细想了想,手一擡,将那跑远的小二唤过去。
“第一剑,可认识?”他低声问。
“我是说,十八岛的天下第一剑。”
小二霎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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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认得沈雾的人不少。
只不过大多数看客说起第一剑,就说他的玉骨折扇,说他的似火红衣,也说他的虚空剑法,说他的雄浑内力。
小二说起来,却是另外的故事。
他说第一剑好多年前来过这里。
说那日风雪交加,第一剑怒目,高声问了一句“人死了坟头草都几丈高,你还放不下?”
小二听到这话纯属巧合。
他刚来,一切都不熟悉。不熟悉客栈,也不熟悉这个江湖。
小二笨手笨脚奉茶,因为紧张一不注意脚下打滑,眼见着那托盘上的茶水就要倾倒,关键时刻还是第一剑用内力托住他,又另接了掉落的茶盅与茶盏。
彼时他连门都还没敲,也没踏进房门半步。可谓是隔空取物。
小二心思急转,害怕惶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一声,连忙跪地说客人担待客人担待。
屋内第一剑道无事,沉默片刻,让他去寻两盏灯来。
那时日,还不放灯的。
小二擡头就要回禀,却是第一剑对面的人说:“要两盏兔儿灯。”
声音嘶哑,干涩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