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前世(2 / 2)

他一瘸一拐,忍住右腿钻心的疼,蹒跚着走进东院。

屋内,谢沉沉就躺在卧榻之上,模样与他离开上京时别无二致,只是紧闭双眼,犹如睡着一般。不论他怎么喊她,抱她,她都不会再醒来了。

他守了她七日,最终如她临终前所愿,将她的尸骨焚烧成灰,装入一只玉盒。

到了终于下定决心,要亲自将她送回江都城的前夜,却不知为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他召来她死前、身边伺候的婢女。

【谢……姑娘死前,可曾说过些什么?】他问。

婢女跪在地上,颤颤不敢言。

直至他温声道:【既不愿说,那便把舌头拔了,此生都不必再说了。】

那婢女这才惊惶之下、不住叩首求饶,结结巴巴道:【谢姑娘、姑娘病得厉害,整日水米不进,不曾留下什么话,只是、只是临终前,忽的同奴婢提起,有一日,她、她说王爷睡着时,说了梦话……】

他摩挲着玉盒花纹的手指忽的一顿。

【谢姑娘说,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所以,不再提起回江都。

什么都知道,所以,不能再忍受他的靠近。

什么都知道。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的膳食被赵女派人下毒、早已回天无力后,仍是强撑着一口气,熬到了战事吃紧的第六个月。

他以为她是为了等他回来,原来,她只不过是在赌。

赌他会为了她而抛下战事回京,让她用昔日所有的温柔、体己、熹微的爱与欢喜,在她死后,铸成这一把温柔刀,割开他的喉咙,剖开他的肺腑——

他的右腿因昼夜赶路,旧疾复发,此后终身跛足;

他丢了北疆,被群臣万民唾骂,与皇位失之交臂。

魏晟登临帝位,第一件事,便是屠灭赵家满门。母妃亦被赐白绫,含恨而终。

而他,因为皇子身份,纵然输得一败涂地,仍被伪善的新君留得一命,只是余生皆被囚于王府。

三十七岁,又是一年冬,他骤染风寒,暴病不起。

魏晟出宫探他,问他死前可还有什么心愿。兄弟一场,可圆他一梦。

他想了许久,末了,却只低声道:“来日,我死后……”

久病而消瘦的脸上,两颊深凹,眼珠浑浊,魏晟望着他,久久背手不语。

“我死后。”

三十七岁的魏家三郎,最终擡起手来,指向自己枕边那不再温润光华、变得黯淡无色的玉盒,“烦请皇兄,将我与此玉盒同葬。”

一生到头,他终究食言,没有放她自由。

......

梦醒之后,亦唯余汗泪满面。

魏骁茫然环顾四周:眼前分明还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王府,他还年轻,不过二十有二,尚未迎娶新妇。

可梦里的他,却早已过完这望见结局的一生,在尘埃落定的败局中,含恨阖目而逝。

谢沉沉……

他紧揪住前襟,忽地剧烈咳嗽起来,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枕畔,发出一阵碰撞的钝响——

可是,没有。

他翻遍上下,还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玉盒,没……

慌乱无措的身形忽而一滞。

是了,没有。

他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似哭若笑的神情:谢沉沉没有像“梦”里那样嫁给自己为妾,没有王府中厮守的两年,没有中毒,没有重病难愈、缠绵病榻——她还活着,没有死。

所以,他的枕边,怎么会有盛着她骨灰的玉盒呢?

......

御书房中。

魏峥一目十行看完手中书信,骤然脸色大变,将书案上摞成山的奏章一并横掼于地。

安尚全被那奏折狠砸到手指亦不敢出声,只跪倒在地、沉默不语。

魏峥却似始终怒气难消,将手中的信函揉皱,又不住在殿中来回踱步,嘴里喃喃着:“荒唐!越发荒唐了!”

“他真当我这个父亲死了不成?召他回京、视若无睹;命他继续讨伐北燕,也是毫无动静!如今却上奏来要娶妻!……娶的还是那卑贱下作的谢氏!”

心无霸业便就算了,如今,更是一心只记挂那空无一用的儿女私情。

这岂算得上是他魏峥的儿子?!

也许怪只怪他,对这个逆子仍是太过心慈手软——他本该在那日便亲手杀了魏弃。魏弃那一心求生的模样,却让他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所以,他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陆德生以金针封顶、留了魏弃最后一□□气。那亦是他身为父亲而非皇帝,仅剩的一点私心。

却没料到,正是这妇人之仁,让魏弃如今胆敢脱离他之掌控肆意行事——

自打定风城一战过后,陶朔便来信告知他,魏弃不知何故恢复了大半神智。从此,宁可将自己以铁链绑缚、困于地牢中,也绝不再听从玉笛号令。

原本北燕已元气大伤,魏军在定风城修整半年,理应乘胜追击,魏弃却坚持不战。僵持不下,大军只得班师回朝。如今,他又上书请求镇守定风城,与谢氏女结为夫妻,夫妇两人,余生不再踏入上京。

这逆子……!

魏峥心中怒不可遏。

难道他想做第二个赵莽不成?

眼下,朝中为立储君一事吵得天翻地覆,魏弃在北疆之战中立下不世奇功,风头正盛,不少朝臣更提及多年前欲推立九皇子为储君的旧事。

他正想以此制衡前朝局势,这逆子却公然来信与他叫板。

一个不受控制的傀儡,一枚搅乱棋盘的棋子……留之何用?可,耗费那么多精力才养出来的、唯一一个能彻底消化那奇诡之术的孩子,若贸然弃之,又岂非可惜?

心中左右为难,他眉头紧蹙,陷入沉思。

殿中一片死寂。

“奴、奴才斗胆,”安尚全却倏地以头抢地,颤巍巍道,“奴才愿为陛下献计。”

魏峥没有应声——可他的不语,主仆多年、默契在心,安尚全清楚,这实际便是默许。

自知机不可失,这老太监当下叩首而谏:

“如今,九皇子胆敢拒不回京,只因陛下手中……已无令其发自内心忌惮之物。”

安尚全低声道:“但九皇子分明有意远离朝堂,今却突然来信,要将那谢氏女入玉牒、封皇子妃……这、这于陛下而言,岂非天赐良机?”

魏峥依旧不语,神情喜怒难辨。

安尚全又道:“那日,九皇子携谢氏女面圣。奴才曾从旁观之,殿下待此女的确情意甚笃,时刻留心。若以司礼监名义,命此女入京面圣,行册封礼,想来,殿下定会随行。而且——”

安尚全不知想起什么,喉结上下滚动。

吞了口口水,这才继续压低声音道:“九皇子娶妻。有妻,不日便将有子。若是九皇子这般天生神力之人、不止一个,若是皇孙也能为陛下所用……”

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自然比不服管教的逆子,更容易掌控。

魏峥闻言,脸上神情若有所思。却只一瞬,又被惯常平静漠然的面具悉数掩盖。他背过身,似颇为难地思忖良久。

末了——这一国之君,万民之父,亦不过悠然叹息一声,淡淡道:“如此,也好。”

一把过于锋利的刀,确要有刀鞘压制,方不至于伤其主人。

若是有机会,还能拥有一把更锋利、更好用、更听话的刀——

与之相比,区区一个皇子妃的虚衔,又算得了什么呢?

“去办吧,办得小心些……莫让那逆子生了疑心。”

*

而话分两头。

要说这突如其来、为谢沉沉求得一名分的念头,于魏弃而言,究竟从何而来。此事却还要从两个月前说的江都城说起。

定风城战事方毕,沉沉甫一养好伤,便动了回家的心思。而她要走,魏弃自然“随行”,谁来劝都劝不动。

方武等人放心不下,只好又一路护送,将这对少年夫妻、原样送回了千里之外的江都城。

彼时年节刚过,城中四处仍喜庆热闹,张灯结彩。

这一日,全城上下最不开心的人,却当数萧家那位老祖母:她想破脑袋也没能料到,那胆敢拒婚逃婚、任性妄为的谢家女,竟还敢大张旗鼓地回来。又听说此女并非独自一人,还带了个瞧着体弱多病、貌胜好女的少年,更是气得倒仰。

“真是反了天了!”老妇人杵杖怒道,“竟这般不知廉耻,放着金家的婚事不要,行此下作之事!”

她心中已认定谢沉沉与那少年无媒茍合,是以,杵着龙头拐,一路匆匆行至前院时,见着谢沉沉与顾氏泪眼相拥,身旁果真站着个素衣如雪、长身玉立的少年,当即从鼻子里哼出两口热气。

好嘛。

竟找了这么一个秀胜女子三分、让人挪不开眼的小白脸——定是被其美貌所惑,失了身、丢了魂,如今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回来投奔!

萧老夫人面上神情一阵白一阵红,尤其在谢沉沉循声望向她的瞬间,那怒发冲冠的架势更是再难掩饰。

干嘛这幅表情?

沉沉不解其意。

“老夫人,这、这是我……”只是碍于礼数,却还是先拉过魏弃,她有些羞赧地低声道,“是我……”

魏弃闻言,眼神望向她。

似在说:结巴成这样,我有这么拿不出手?

沉沉羞得隔着衣袖拧他手。

魏弃低头,见她连手指头都红透,一愣过后,心中却仍是一软。

“我是她——”

谁料,代为解释正名的话音未落。

萧老夫人却抢过话茬,中气十足地厉声呵斥道:“休要在此污言秽语!我萧家没有你说话的份!”

魏弃:“……?”

说完,又转向同样一脸懵、似被雷劈过般怔在原地的谢沉沉:“你来说。”

“谢沉沉,你且说说!放着金家二公子那门上好的亲事不要,如今,又是打哪找来这么一位玉面郎君?你与他厮混这些时日,是你养着他,还是他养着你?”

就这瘦得跟竹子似的身板,比女子还要阴柔三分的面庞。

说谢沉沉不是为了美色所迷,谁信?

那金家多好的婚事,竟也说弃就弃!

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

谢沉沉闻声一怔,回过神来,侧过头,直愣愣看向某人。

魏弃:“……”

谢沉沉:“……”

她、她刚才没听错吧?

沉沉知道自己不该笑,是以,努力用手掩住下半张脸,想憋住面上笑意。

无奈,萧老夫人这话,实在过于振聋发聩,莫名喜感。

她沐浴在魏弃快要杀人的视线之下,到底没忍得住,“噗”一声,肩膀耸动,夸张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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