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剖心(1 / 2)

第137章剖心

——“神女有令,开城门,开城门!!”

*

号角连天,紧闭多时的绿洲城门轰然大开,撤退归来的辽西军一时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马蹄扬起漫天飞沙,却独一人无动于衷,静默席地而坐。

在她身旁,血痕斑驳的旗帜随风飞舞——

水生旗。

回城的所有人,几乎都默契地在她跟前勒马而停,却不及多言,很快被她身旁的数名赤甲卫挥手斥退。

待到英恪率军追击、后脚赶到城下,甚至连那几名贴身保护的赤甲卫,也被赶回城中。

身后城门森严,不见一丝缝隙,万籁俱寂,徒留那少女静静端坐于水生旗旁。

一时之间,仿若这千里黄沙,只余一人一马,一旗,还有——

英恪目光落低,定定望向她怀中血人。

男人枕在她的膝上,满面血污早已被人仔细拭去,露出光洁秾艳的面庞。

许是因衣衫褴褛,惨不忍闻,又不及整理。如此兵荒马乱之时,她甚至仍寻机为他披上一件大氅,盖住了遍体鳞伤的身体。

男生女相,国色倾城。

若非那人鸦羽落低,不复呼吸,颈上系着的半片衣袖早已被血浸透,大氅下的身体,更连半分起伏亦未曾有。

恍惚间,观其形貌,倒像只是合眼睡去。

待到天光乍明,便会再睁开眼来,叫这张神仙妃子见了、亦难免自惭形秽的脸,再现昔年光华。

只可惜……美则美矣。

“这娘们,呸,这大魏的狗皇帝,方才不敢仔细看。这么一瞧,怎么竟比大汗帐子里的女人还要美上几分?”

“别提了,狗/日的魏人,一个个看着细胳膊细腿,都是唬人罢了!你忘了,他被金网所缚,脖子都只剩半截,竟还险些一人拔过百人!那力气,不是怪物是什么?!”

“这……”

“大汗帐子里的女人列成队,恐怕都不够他杀一剑的!收收你那眼珠子吧!也不知神女究竟中了什么邪,为何偏生要护着这怪物不放?”

在场众人,又或说,在这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无不见识过魏炁如何七进七出,杀人于手起剑落间。

一时间,心中皆只感慨这样一张足可祸国的皮囊,却被上天赋予如此泯灭人性的怪物。

以至于,纵然他魏炁如今只是一团毫无生气的、连一名手无寸铁的少女亦能随意拿捏摆弄的死肉;

纵然此刻重兵压境,他们随时都能一拥而上,将人砍杀成泥。

然而,除却马儿不耐的响鼻,和城楼之上传来的压抑低泣声外,四下竟渐渐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

到最后,众将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定格在她身前,定在那失却双臂、尤显伶仃的背影上。

“特勤这是……还在等什么?”

手中金戈早已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在等待一道军令。

一道足以令他们心安理得,越过眼前这不敢亵渎的“拦路者”而杀入城中,将辽西的男儿驱作猪狗,将那些美貌的辽人女子衣裙撕碎、按在□□的军令。

然而,那失了双臂、两袖空空的青年,却只在长久沉默过后,蓦地仰起头去。

看向绿洲城上,那一众挽弓搭箭、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目光轻而缓地,一一掠过那些扶老携幼登上城楼,望向城下女子、而不住拭泪的人们。末了,视线望向一名弓箭手竭力拉满弓弦而不住颤抖的手臂。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脸上竟浮出一抹不合时宜的浅笑。

“狼神在上……!”

随即,字字掷地。

众目睽睽之下,这近乎残废、却仍以一己之力手刃辽西主将,威震三军的青年高声道:“城中人且听着,事已至此,既神女决意护佑尔等于战火之下,如今,便让我来做主——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抑或与辽西共存亡,全由你们自行决定。”

没有声嘶力竭的喊话,亦没有话中藏刀的威胁。

他说话的语气甚至称得上进退有度,温柔得体,任谁来看,亦只觉这是位慈悲厚德的君子——

“我呸!无耻小人,休得再言!”

甚至哪怕被城楼上忽然窜出的妇人一口唾沫吐在脸上,他脸上亦丝毫不见怒意。

反倒低声喝退了身后骚动军众,继而上下打量了那丧服未除、俏脸苍白的妇人一眼,徐徐颔首、回以“一礼”。

“还请夫人不必气恼,更莫因一己之私而罔顾大局。”

英恪淡淡道:“可怜陈将军尸骨未寒,如今赵家一众中流砥柱,又折损殆尽,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夫人虽已出阁,毕竟还是半个赵家人,心情可想而知。然这绿洲城中,远不止你赵家一家、荣辱兴亡之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关系的更是成千上万条性命,夫人可想好了,听是不听?”

“你……!”

“是要用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将我继续痛骂一番,还是为众人博得一线生机?”

说来亦是惨然:早先绿洲城守城一战中,赵家年轻一辈的精锐已然死尽。

如今,随着车马将军赵昭明折戟沙场,曾经威赫一时的辽西赵家,还能在堂前说得上话的人物,屈指数来、竟只剩一个仍在服丧的妇人:此人正是赵二膝下长女、已然亡故的左卫将军陈望之妻,赵春喜。

她本在丧期,闭门谢客已久,眼下匆匆赶来主持大局,英恪话里话外,却直指她因私废公,将她置于众矢之的。

“……”

春喜自知百口莫辩,亦唯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恨恨道:“阁下不妨直言。”

“夫人果真将门虎女,痛快。”

英恪微微一笑:“那我便直说了。其一,速开城门,将我突厥大军迎入城中,打通玉山关关隘,以辽西全境拱手奉上;另开人贡,此战,我突厥战死几何,尔等便献上多少人羊前来赎罪,供我军将士戮之,以泄心头之恨。至于这其二……”

“荒唐!”

未等他说完,赵春喜当即出声痛斥。

身后辽西军众更是沸反盈天,一瞬哗然。

春喜心下戚戚,待欲再言,站在她身旁的瘦高男人却蓦地伸出手来,拦在她跟前。

“还请夫人稍安勿躁。”

此人面色阴沉,两眼充血,分明一身武将打扮,举手投足间,却有几分内秀之气——正是辽西前锋军副将聂复春。

低声安抚春喜过后,他径自向城下喊话:“阁下莫要忘了,我绿洲城乃辽西第一大城,四方关隘,八面通商,遑论辽西之富饶,天下闻名。今次虽退回城中,却亦非败于阁下,而是神女之命,不得有违。退一万步讲,便是耗在这里,我们亦耗得起!阁下当真以为,雄踞于琼山关外的魏人,是纸糊的老虎?届时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不过,辽西与大魏,尚算同根同源,至于你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群狼子野心,人皆可诛的突厥蛮子!

他的目光森然扫过城下,那些桀桀怪笑、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对着他身旁女子眼冒绿光的胡人,末了,却正迎上英恪似笑非笑的眼神。

“哦?”噙笑的尾音拉长,英恪反问他道,“我们如何?我们是生着四只手臂,还是长着四条腿?将军此言,倒叫我十分好奇……”

“也好。”

英恪话音一转:“来人,将摄政王请上来,且叫他来为你我评评理。”

话落,乌雅应声从英恪身后行出。然而,他依言带上来的,却并非一具尸体—每天更新四年老群白日梦团队整理,扣群爻二勿一死衣斯爻二—而仅仅是一只被血浸透的布包。

待到他徐徐拆开,内里装的,竟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临死前,依然双目圆瞪,犹若泣血。

“你——!!!”聂复春一瞬目呲欲裂,猛地拔刀劈向城墙。

却见英恪全无反应,只好整以暇地侧过头去,打量着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仿佛认真观摩着魏骁临死前不甘而惊愕的表情。

许久,方才像是被城楼上那哭天喊地的哀呼声惊醒,擡起头来,一脸正色道:“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瞧着倒没什么不同,死了之后,不都一样么?”

“这战场之上,只管利益,旁的都是虚妄……将军又何必再自欺欺人,”英恪笑了笑,“倘若魏人真愿出手相帮,已然一夜过去,他们不过就在琼山关外,四面皆是探子,岂能毫无察觉?”

“不妨还是听听,我给你们的第二个选择——其实也与将军方才所说大差不差。”

英恪道:“其二,便是与我们空耗在这里。将军方才说,辽西富饶,天下闻名,此言诚然在理。但诸位可知,你们的摄政王,当初是用何等贵、重的聘礼,才从大汗手中,换回了你们这位神女?”

“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

英恪饶有兴致地接了这话茬,索性掰起手指为他细数起来:“半座赵氏宝库,文玩古董,珠宝美玉,无不价值连城;另加城北粮仓,万石冬粮。不瞒诸位,如今我军出征的粮草,正是当初摄政王拱手奉上,没了城北那座粮仓,不知城中粮草,还能撑得几日?诸位与我耗,当真耗得起?!”

“至于你说魏军——”

英恪居高临下,望向面前相依偎的两人。

脸上犹自在笑,眸光却分明渐冷,以至那如面具般天衣无缝的笑容中,亦沁出几丝渗人的寒意。

“可笑,眼下魏帝便在我手中,咫尺可得,莫说魏人至今袖手旁观,便是他们立刻赶来,若敢插手,我便着人鞭其尸,剐其肉!届时,诸位不妨同我一道看看,宁肯为赎回魏帝、让出玉山关至江都千里沃土的魏太子,如今,愿不愿意踩着他父亲的尸首相助辽西!”

说完,亦不再去看聂复春灰败的脸色,只转过头去,命身后人点上一炷香——那香不偏不倚,更自百会xue洞入,插在魏骁颅中。

竟是活生生拿昔日辽西摄政王的项上人头,做了现成的香炉!

聂复春身后一应军众,见此情景、再按捺不住,纷纷破口大骂。

一时间,哭嚎声,痛骂声,甚至颤颤巍巍犹带泣音的祈祷声搅在一处,令人头皮发麻。

他却始终置若罔闻,只抛下一句:“待此香燃尽,便是决断之时。”随即,蹲下身去,平视着眼前面若金纸、早已气若游丝的少女。

身旁旗帜深深插入沙地之中,迎寒风而不倒。

她的身体却早已连“坐”这个动作,似亦疼痛难忍,不得不倚靠住那旗杆,方能勉强维持坐立姿态。

可尽管如此,她依然如一面屏障,抑或天堑,挡在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跟前——

多可笑啊。他想。

不止可笑,甚至荒唐。

“你手上,那枚扳指呢?”英恪倏然问。

塔娜却只平静摇头:“既是将死之人,何必还把持那信物不放。我已将赵家的印鉴,还与了辽西人。”

足可执掌千军万马的赵家家主印鉴,她就这样拱手让人。

也不知曾经为这印鉴闹出满城风雨的赵莽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英恪心下冷笑。

“……也罢。”

他只觉得她天真。

“殿下,”却连带着出口的声音,亦泛着不正常的低哑,他说不清此刻心中的感受,究竟是快意更多,抑或是别的情绪作祟,令他心口沉如坠石,只轻声道,“方才我说的话,可都听清楚了?这场游戏,你与魏家人皆一败涂地……又何必再与我作对。”

“说来,我倒要感谢你,及时将这些辽西人驱回城中,叫我捡了这瓮中捉鼈的便宜,如若不然,倒要多费上一番功夫。可如今——你瞧,这群废物早已被吓破了胆子。一切说来,还都拜你所赐。事到如今,殿下还不明白么?”

为了这一日,他苦心经营,筹谋多年。

他对那些卑鄙可憎的突厥人奴颜婢膝,不惜为人鹰犬。

可她呢?

“你总是得天相助,却每每自作聪明,”他一字一顿,不错眼地盯住她双眸——仿佛要望到那双眼的最深处去,话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自诩慈悲,却叫无数人因你而死,为你丧命;你的幸运,叫多少人随你不幸。”

“如今你又想用这幅伪善的姿态来打动谁?”

他那样恨她,恨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一生,恨得咬牙切齿,夜不能寐。

可他更恨的是,无论自己做了多少,无论自己提前预设了多少可能,她永远都会在那些可能中寻找最不可能的路,一次又一次与他站在对立面。

明明曾经,他们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现在,她却逼得他不得不将最丑陋贪婪的一面血淋淋剖开在她眼前。

如此她便满意了么?

塔娜闻言,却只静静将怀中人护紧,目光不闪不避望向跟前人。半晌,骤然眉目轻舒。

“是啊。”她说。

声音轻不可闻,一如脸上那淡不可察的笑意。

“塔娜”说:“我不为打动任何人。但如今见我命不久矣,聪明反被聪明误——哥哥,你终于得偿所愿,出得一口恶气了么?”

“……”

哥哥。

一声“哥哥”,足叫英恪脸上神情骤变。

那一刻,无数复杂情愫,惊愕,狂喜,恍惚,怅然,自他眸中一一掠过,又稍纵即逝。

末了,终于只剩讽刺的叹息。

“你想起来了,”他说,“果然,还是什么都记得的你,比起那具痴傻的傀儡,更像个‘神女’。”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塔娜却宛然一笑:“一具任由摆弄、做了人质筹码也毫无怨言的人偶,哥哥,报复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报复……”

“难道不是报复?”

她温声道:“如若不然,还能是什么?是求而不得,是因爱而生怨怼么?”

“……”

英恪没有回答,表情一瞬阴沉。

掩映长睫之下的目光森然,一眨不眨地直盯住她,看着眼前柔若无骨般靠住身旁旗杆,血润衣襟,气若游丝的少女。

“我让这些辽西人,为我做了三件事,”而塔娜突然道,“第一件事,便是要来了这面旗。没有这面旗,他们不会相信我轻易撤回城中,说到底,我仍是借了我母亲的名声……却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

“自然是对。”

英恪冷冷接话:“若不是你将他们引回城中,这群不要命的蠢货,必要拖累我不少时间。眼下阿史那金既死,若是大军再有折损……倒是叫我难向阿史那絜交代。妹妹,你的妇人之仁又一次帮了大忙。”

然而,嘴上说着帮了大忙。

他脸上却全无半分“欣慰”或感激之色,反倒尖言利语,夹枪带棒。

只塔娜不知是听出来却不为所动,抑或压根没有感受到那弦外之音,反倒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第二件事,我原想让他们将魏炁带回城中,好生照顾。我知道,将他留在这里,我护不住。让他们带回绿洲城中去,或许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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