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执爱(2 / 2)

“不可!”

……

可怜曹恩人在半空,被这一遭接一遭的变故吓得腿软,没能往上爬不说,反倒滑下尺许。

一口气没缓过来,忽又发觉觉脚底动静不对,愕然低头看去,竟见几名面生的突厥兵士,不知何时,也随他攀上墙来。几人你看我,我看你。

“你们!!”

曹恩见其面露不善,当即开口怒斥,试图驱赶。

然他此刻一夜未进水米,声音已是嘶哑难闻,压根掀不起什么风浪。又听得城墙之上、为自己而僵持不下的动静,思忖片刻,竟索性从腰间抽出佩刀,对着脚下铁索便挥砍下去!

“铮!”

金戈相击,一瞬火花四溅。

谢麒第一个反应过来,向下探头张望,那几个突厥兵亦被吓得连声低吼,发觉曹恩“并非善茬”,顿时恶相毕露,伸手便要将这少年拽下垫背。

四人在铁索之上缠斗不止,皆已动了杀心。

帖木儿人在城下,看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忍不住一把拽过身前沉默不语的特姆,叠声劝道:“特姆大哥,让塔利他们停手吧!那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他的同伴要救他回去,就让他们,他们……他和那些辽西人不一样啊,特姆大哥……!”

方才塔利他们爬上去的时候,他就该拦住他们的!

帖木儿不愿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摔作肉泥,拉住特姆苦苦哀求,末了,近乎跪倒在地。

“不一样?”却只换来特姆一声冷笑反问。

男人目光寂然,一字一顿向他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特姆大哥……”

“这群辽西人原来早已打定主意,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远方无数迎风飘扬的魏人军旗与被俘的苍狼军残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这这场战事的定局,然而他眼底的怒火越烧越烈,“什么神女,什么恩人,说到底,都只不过是辽人的帮凶。他们每一个都有罪——!他们见死不救,死有余辜!他们都是和这些魏人一伙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若不是这些搅局的魏人,若不是那偏心不公的神女从中作祟,这本该是他们继承先祖遗志,时隔百年,再度打开玉山关关隘的天赐良机!

可如今,一切都毁了……!

他已无颜面茍活于世,更无颜面去见大汗,甚至连杀了那怪物为死去的同伴报仇都做不到。

像他这样事事失败、毫无用处的废物,又还能为那些苦等佳音的族人做些什么?

“特姆大哥!特姆大哥,你怎么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杀不死他的!”

耳边的惊呼声愈发刺耳。

他却始终置若罔闻,只猛地推开聒噪声的来源,目光四下逡巡,终于,从尸堆中翻找出一只箭囊,又从早已死去多时的同伴手中,生生拔出了那被血浸润、滑得几乎握不住的铁胎弓。

帖木儿见状,误以为他要与魏炁搏命,慌忙扑上前来阻止——唯恐他“惊醒”了那不知何故停在原地、迟迟没有任何动静的怪物。帖木儿拼命抱住他手臂,却只再次被狠狠甩开。

“不……”

然而,待擡起眼来,看清楚特姆手中弓箭瞄准的是谁。

帖木儿双目圆瞪,终是一瞬惊叫出声:“特姆,不要——住手!!!!停下!!”

*

突厥人自古以游牧为生,凡有武功大成者,无不精于骑射。这一箭破空,挟风而来,沉沉尚未反应过来危险将近,倒是离她最近的曹睿霍然擡头,随即,猛地将她向后一推——然而,这拼尽全力的一拦,迟了半步,竟也未能完全阻住箭势。

她甚至听见清楚的、“噗哧”一声细响。

低下头去,却只见微颤的箭羽在风中抖簌,箭身早已彻底没入肩头。鲜血溢出,几乎一瞬浸透了她身上绿裳。

“沉沉!!”

一旁的陆德生愕然惊呼,膝行上前,伸手搀住她软倒的身体。

变故来得太快,竟叫人不及反应。兆闻眼见得那突厥贼人胆敢出手挑衅,更是大怒,当即便要领兵上前——他们此前被曹睿突如其来的一通“示好”搅和得满头雾水,又被陆德生提醒陛下模样有异,不得上前,这才按兵不动,在此观察局势。谁料就是这几分妇人之仁,反倒叫此贼人顺杆上爬,欺人太甚!

此仇不报,岂能了得?!

兆闻当机立断,点出一支兵马随行,便要亲自前去擒住那罪人。

然而,却亦就在这时,伴着匆匆马蹄声由远而近、忽有一道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声震天际:“上京急报!兆军师何在……上京急报!!”

兆闻循声回头。

那探子风尘仆仆,狼狈翻身下马,竟险些摔个趔趄。

待兆闻走上前去,附耳听罢他禀报之事,亦是一瞬白了脸色。

“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小人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传信,八百里快马加鞭,不敢有片刻耽搁。若军师不信,小人愿以性命起誓,绝无半句虚言……”

【砰!!】

而与此同时,

一声巨响,几乎与这喝止声前后脚响起。

绿洲城城楼之上,赵岩与聂复春先后探出头来:就在那突厥贼子一箭射出的瞬间,原本拼命与四人搏斗、试图回到城中的曹恩,倏然松开了手中铁索。

“曹恩!!”

赵岩看的,是自己昔日旧部,面上神色写满焦急。

然而这一声巨响,更令聂复春心口直坠,几乎下意识望向那“怪物”所在处。

发觉原本僵立着、久无反应的魏炁,竟不知何时转过身来,赤眸如血,没有焦距,却仿佛遥遥与自己对望——那种令人背后发毛的视线,只要见过一次,便终生不会忘记。他一时如坠冰窟,脸上血色褪尽,毫不犹豫擡起手来,示意众弓箭手待命:

彼时的绿洲城下。

曹恩伏倒于血水之中,无力爬起;

四名突厥兵被反应过来的众人抛下,自半空坠落,或当场暴/毙,或骨骼尽碎而不死,不断痛苦呻/吟;

铁胎弓跌落在地,两支羽箭自沾血的指尖滑落,特姆临死前的表情,仍然定格于近乎狂热的咒愤与怨毒,以至于,曹恩当头砸下,以身体之重生生压碎他脊骨的瞬间,似仍不能改变他最后的疯狂。身下黄黄红红,腥臭扑鼻。

曹恩身体微微起伏,似还侥幸留有一口气,但也早已失去意识,头颅歪倒。右腿如棉花般弯曲断折。

“……”

魏炁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很快,再一次擡起头来。

无数支箭对准他,他却并无兵器在手,只一次又一次地,极缓慢地,重复了五次,擡头,再低头的动作。仿佛在确认什么。末了,他擡起手来——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聂复春早已草木皆兵,认定他要动手,立刻开口下令:“放箭!!!!”

话落瞬间。

万箭齐发,箭雨蔽日——

密密麻麻的羽箭兜头而来,凌厉夺命的杀意下,他却只擡起手,似乎疑惑,又似乎茫然,轻轻地,按住了自己的右肩。

“疼。”

“……疼?”

零落的字眼,如浮萍飘散,无处可依。

箭锋已近在眼前——

*

“沉沉,别动!别动!我替你包扎……”

“把那只……玉笛……”

“你说什么?”

“玉笛,给我!”

夺眶而出的泪水,被鲜血浸润的玉笛。

断续不成调的笛声,破碎而笨拙的笛音,在战场之上骤然响起。

【倘若你能听到。】

【那我向你下的第一个……第一个命令,是。】

玉笛染血,笛身之上,指印斑驳。

那是她用尽全力方才握住的,他为她铺平的前路。

亦是他留给自己的终局。

【像人一样活着。】

【像一个怕痛、会疼、会哭、会笑的人一样,活着。】

万千箭羽,映在他赤色瞳孔深处,那一刻,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底破碎,如涟漪一般,扩散晃荡开去。末了,唯有一道再清浅不过的笑,悄然绽于唇角。

仿佛昔年朝华宫中,惊鸿一瞥。

少年一如初见,貌甚美。

......

【君未负我,我不负君。】

......

无数箭簇插入地面,箭羽随风而动。

自城楼向下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然而,本该受制于这攻势下的“怪物”,竟转眼无处可寻。聂复春四下张望,一时又惊又喜:惊的是,如此阵势竟也能被魏炁逃脱,自己一时冲动,又该如何面对这兵临城下的数万魏人大军;喜的是,无论他受伤与否,无论日后要面对何等重罪,至少今天,这满城百姓,不必为一个疯子陪葬。

“若然将来魏人问罪,”思及此,他扭头看向一旁花容失色的春喜,又低声道,“只把我供出去顶罪便是,要杀要剐,我聂复春绝无二话。”

春喜却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女人面色惨白,擡手指向他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攀住城墙边沿。

聂复春扭头望去,顿时脸色大变。未及惊呼,先被扑鼻的血腥气熏得倒仰,紧接着,竟又有两个黑影迎面而来——

“呃……啊!”

帖木儿脸先着地,痛得闷哼;曹恩压在他身上,断折的腿绵软地歪向内侧,姿势扭曲,神情苍白。两人叠罗汉似的被扔在地上,众人见此,神态各异,却毫无例外被吓得屏息,谁也不敢伸手去扶。

四下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至魏弃再一次扭头攀下城楼——

没有铁索,单凭指力、来去自如,这诡异的气氛仍没有半分纾解,唯余悚然之下的面面相觑。

“你、你们看……”

到最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仍是春喜。

“他背后那是——”

女人指向那穿梭于战场之上,形如鬼魅的身影。

远方,谢沉沉在身旁人的搀扶下,同样强撑着站起身来。

她拂开陆德生,一步步迎向那再熟悉不过的“故人”,却见魏弃在离自己只有数步之遥时倏然停下。他的“视线”分明停留在她的脸上。许久,竟慢慢的,冲她歪了歪头。

那目光,那神情,好似在等待着某种接引,又或是单纯的,只是安静观察着她。像一只鸟雀观察着树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曾经的貍奴窝在谢沉沉手心,眼也不眨地,盯着床边叽叽喳喳没完的少女。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向他伸出手去。

隔着九年时光,漫长无可追的岁月。

“阿九啊。”

她又一次轻声唤他。

他没有动。

直到她眼中噙泪,忽将手中玉笛狠狠向地上砸去!

只听一声脆响,曾被修补的断口再次碎开,笛身四分五裂。

然而,亦正是从那笛身中——

不知被藏在何处暗层、不知被藏了多久,一张字条滚落在跟前。

【太子年幼,请谢后临朝听政,以安四海,无敢不从。】

魏弃:“……”

在她身后,魏人向他山呼万岁,万人长跪。

可他仿佛听不见,也始终不曾去看,眼底只有这样一个人,盈盈而立,绿衫如旧。

忽然,他冲她一笑。

【就算你和别人没有不同,魏弃,魏弃,这一生,我始终都在被人放弃和背弃。】

【可是,我仍然想要,送你登云梯,送你入青云。】

那笑容短暂如昙花一现,更像是她幻梦的错觉,沉沉一怔,顾不上那笛中藏物的惊愕,任由陆德生追着趔趄几步、抢先将字条拾起,只几步上前,伸手将魏弃拥在怀中。

手臂收得太紧,肩上伤口又再崩裂。

她痛得龇牙咧嘴,却仍是紧紧抱住他,犹若抱住溺水时的浮木,抱住终会被残阳融去的春雪。

“没事的,没事了,”她说,“阿九,我们这便回家去,我们——”

我们。

魏弃毫无预兆地软倒在她的怀中。

她瞬间被那重量压得跪倒,肩上亦被血浸润,鲜血淅沥、滴在脚下,却仿佛浑然不觉,依旧咬牙将他搂紧,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我们该赶紧回上京去了。阿壮那孩子,一定还在等着我们……你有些累了,是不是?没关系,我带你回去,这次我带你回去。阿九,到那时,等你一觉醒来……”

等你一觉醒来?

她倏然哽咽。

仿佛再说不下去,轻覆在他背上的双手,却颤抖着擡起,试探着,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那半截露在外头的箭羽,与一手腥热的濡湿。

她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他像人一样活着,像一个怕痛、会疼、会哭、会笑的人一样活着。

不是被笛声驱使的傀儡,不是任凭杀欲操纵的怪物。

所以,他也用“人”的身份,前来向她做这最后的告别。

陆德生的目光扫过紧紧“相拥”的两人,又低头看向手中那张重如千斤的字条,仿佛察觉到什么,脸色微变,蓦地膝行上前。可沉沉竟擡手格开他试图诊脉的动作。

“陛下一切无碍。”她说。

“……娘娘!”

“我说,陛下一切无碍。”她却扬高声音,又一次重复了方才的话。

随即,在身后众将无所察觉的角度,在陆德生惊愕的目光中,五指用力、猛地掰下那半截箭羽扔开。复才擡起头来,不闪不避迎上他的目光。

“陆医士,我不是在同你置气。”她说。

声音只余气声。

脸上分明泪痕未干,犹然少女模样的脸庞。

可她却用他再熟悉不过的这张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犹若耳语般轻不可闻的声音,说着从前的谢沉沉绝无可能说出的话。

“只是大魏的皇帝,绝不能葬身辽西——在我眼中,他可以只是阿九;但在世人眼中,在你我身后这些将士眼中,他是大魏国主,一国之君,是能决定此战如何定论的人。”

魏骁已死,绿洲城中群龙无首;突厥人经此一役,更是元气大伤。

倘若这个时候被人知晓魏弃身上秘密,那所有人为这一刻所做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陆德生纵然不通政事,在宫中耳濡目染多年,追随魏弃多年,又岂能不懂?

可他为之悲哀的是:曾经地宫之中,宁肯抛却一切、也要去做解十六娘,寻她那天高海阔安稳人生的少女,如今,终于也明白了所谓自由的代价。

她终究还是逃不脱了。

不知为何,他幽幽地想。

沉默良久,却仍是将手中字条交给在旁静观多时的兆闻。随即,跪倒在她身旁。

“娘娘。”

他低声问她:“……您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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