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沙漏
『希望秦思意能够永远偏爱钟情。』
夜里开始转小的雨势在黎明前停了。
钟情起床时,房间里正斜着一缕从窗帘的缝隙间漏进来的光。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是晴好且适合出游的天气。犹豫了一阵,到底换好衣服,准备按照最初的安排去度过这一天。
工作日的上午没什么游客,钟情独自穿过那条颇有格调的长廊,却并没有感受到丝毫他人所描述的神圣。
真要让他去评价,他甚至会说小音乐厅的长廊更有引人探寻的氛围,它昏暗且幽长,只在那些被盈满乐声的夜晚吝啬地点起灯火。
钟情往边上看,夏季灼热的日光正从通往花园的玻璃门外落进来。
修剪整齐的花草在台阶下形成近乎刻板的对称,与通常所理解的对意大利的印象全然不同,反倒表现出极致的严苛。
他退后了些,以门框为界,试图解构门那边的风景。然而脚步仅仅略微地挪动,拱形的门框上方,倾斜的天窗便将揽下的阳光如同聚光灯一般打在了钟情的身上。
优雅宏伟的穹顶上刻满了浮雕,他叫不上名字的天使与众神一道降临在这座宫殿,仁慈又冷漠地垂眸俯视着一切。
钟情不适地朝着那束光将眼睛眯了起来,与墙上的雕刻对视良久,末了意味不明地移开视线,走向了长廊的尽头。
红绒门帘在象牙白的石柱间形成了鲜明的隔断,它们藏在一扇门后,垂坠着,从半高的位置上收出线条流畅的褶皱。
钟情在越过那扇门后最先看到的并非远处的神像,而是挽着男伴走向教堂的玛蒂尔达。
对方没有注意到他,亲昵地与一名青年说着些什么,十指交握,在稍后一起立在了神坛前。
为了避免尴尬,钟情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直到两人又从厚重的门帘下离开,他这才走到先前玛蒂尔达站过的地方,虔诚地开始了属于自己的祷告。
他的掌心握着从索伦托带回来的吊坠,一颗上色粗糙,做工劣质的澄黄的柠檬。
钟情闭着眼祈祷,将那枚吊坠如同圣餐礼上的十字一样在自己的指间握紧。
万千纯白的花絮从教堂的穹顶悬缀落下,映成石雕的天使脸上垂泪般圣洁的影子。
光线在倾移,于钟情睁眼的同一瞬笼上远处高耸的神像。
他死死攥着吊坠,着魔似的重复着不断地默念。
——希望秦思意能够永远偏爱钟情。
从维纳利亚宫离开时已经临近傍晚,为了提前准备好下个学期关于巴洛克艺术的论文,钟情特地又去花园里转了几圈。
再遇到玛蒂尔达的时候,对方身边已经没有了之前同行的青年。她格外放松地在石径上伸了个懒腰,勾起小腿,把有些磨脚的鞋跟折了进去。
“又见面了。”先出声的仍旧是玛蒂尔达,她才刚擡眼,钟情便绕过了灌木修成的篱笆,带着某种审视的表情出现在了面前。
见实在避不开,后者倒也不忸怩,换回一贯得体的姿态,笑着邀请到:“不如一起吃个饭?”
两人其实并不熟稔,哪怕学到过再多开启话题的方式,餐间也还是不免会有尴尬。
几次东拉西扯的闲谈之后,倒是钟情打破了这样尴尬的氛围,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我看见你在教堂里祷告了。”
“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说过的话。”玛蒂尔达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放下餐刀,仿佛认真起来,稍重地吸了一口气。
钟情没有理会对方略显冒犯的玩笑,他礼貌地跟着将餐具搁到了一旁,继而回应到:“那是最基本的礼仪。”
“是不是很好奇?”
玛蒂尔达跳脱地将话题延伸了出去,看着钟情那张显然对此不感兴趣的脸,莫名感到了一阵挫败。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事实上,她并非听不出来这是一句与字面意义相反的拒绝,可她幸运地见过钟情看向秦思意的表情,因而执着地试图在这家餐厅里令其复现。
玛蒂尔达在对方的回答之后朝桌前凑了点,拉近两人的距离,隔着烛火说到:“当然可以。”
“哦?”钟情演技不佳地做出了一副好奇的表情。
“那么,玛蒂尔达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向神祈求的愿望?”
“没有。”
出乎意料的,玛蒂尔达让钟情从一成不变的神态里流露出了少许愕然。
她满意地欣赏了一阵自己的成果,看着眼前那副英俊年轻的皮囊在光影里显出疑惑。
少年深邃的眉眼随着她的话语浅浅皱起来,刻出更为寡幸的疏离,让人不难望见数年以后,会在这张脸上出现的迷人与漠然。
“那些都是用来哄人的。”玛蒂尔达乘胜追击,“摆出一副虔诚的样子给人看,装模作样企图让对方心动罢了。”
“不会觉得自己虚伪吗?”钟情并不认可对方的想法。
“可是,你不是也被骗到了?”玛蒂尔达说着,得意地举起了搁在桌上的高脚杯。
“哪怕真的祈祷了什么,谁又说得好,会不会是一次廉价的自我感动呢?”
钟情见对方优雅地啜饮了一口,在酒液滑入唇间的同时,放远视线,挑衅般落回了他的身上。
他下意识地将手塞回口袋,摸索着攥住那颗小小的吊坠,无声却仔细地品读起了玛蒂尔达先前说过的话。
——
秦思意的航班要比钟情的祷告更早降落在江城的暮色里。
他在夕阳西沉的前一秒拨通了林嘉时的电话,站在航站楼的出口,头一次没有见到哪怕一个来接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