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这一声太轻,又太响。惊出这城南小村满户人口。
白药回头,看见百姓们各个衣衫褴褛,大都沉默地低着头,仿佛哀悼。
更奇异的是,他们不论老少,亦或高矮胖瘦,竟都是男人。三喜将自己缩成一团,潜入白药宽大袖袍底下,借此隐匿身形。
这些人木愣愣地盯着女人尸首。
寂静如灰,连落针都不可闻,仿佛被某种忌惮按捺。直到有人叫了一声“玉珠儿死了,村子里最后一个女人死了。”
众人才仿佛油锅见了水一样炸开。
巡街卫正是这时候从村外闯进来的,他们如同单刀劈开枯木一般。泥塑木雕的人群慌乱后撤,巡街卫一行人腰间带刀,身材高大,与白药所见众人仿佛不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巡街卫为首二人拨开人群,见这幅惨状仅仅一皱眉,问也不问,就擅自把这女子尸身拖走了。
人群沉默地盯着这一幕,白药却在注意着他们每个人都神情。
那是混杂着憎恶,畏惧,愤恨的容色。
白药心生一计,然而转瞬却又目光犹疑。苍干挨过来,奇道:“道长内秉风雷,也有摇摆不定时?”
“...我不能让这些无辜之人无故送死”白药喃喃道:“你可还记得那妇人说的真相?这些人都是可怜人。以真情为养料求长生,这贯胸国主当真可恨。”
“她们也只是盲眼的棋,但你竟还愿意称呼她为妇人——”
苍干抱臂而立,目光奇异地打量着白药,顿了顿,道:“一具虫体凝聚而成的人形竟也能得到你一视同仁。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白药犹陷在两难境地,没有注意到苍干指尖弹出的一道肉眼难辨的黑气。
那当真是一片雪于绵绵惠风中落下般温柔。
贯胸天色转暗,下雪了。
人群中乍然爆开惨叫,白药猝然擡头,见一个乞丐模样的贯胸国人瞪着赤红的铜铃眼,他静得出奇,手中却不含糊。
他喘着粗气,双手合起又分开,一个趾高气扬的巡街卫就被他举过头顶,而后倒提着从股中撕开。血泼就一地,也将那男人泼得一身朱红。
“你们..你们这些天光底下的恶鬼”
那乞丐痴痴笑道:“你们那般轻易取走枫娘的命,我昼夜恨得咬牙切齿。我忍啊!”
“救命..救—!”
哭嚎声中,“撕拉”一声,又是一人从中被这人撕开。
“忍啊…”
满村人的情绪骤然被点燃,方才扬汤止沸,此刻烈火燎原。他们不动声色合围这十五巡逻卫,像一场心照不宣的围猎。
那男人就站在人群中间,双手开合,就收走一人性命。
“疯子..这是那个疯杂种!他身子里有鬼族的血!”卫十肝胆俱裂,转身大吼道:通报皇宫,他是酆都!”
酆都!
鬼城酆都多年前销声匿迹,万丈鬼气森森被天光照破,人皇敬颂上天,写下歌谣言其治鬼造福人间。从那以后没人知道这座城的踪迹。
只是有过传言,酆都城与一个名为余火的贯胸国人做了交易。
鬼城想活下去,它将自己万丈鬼气倾倒入一个人族皮囊中。他需得昼夜不息受鬼气钻骨之痛,可谁也不知酆都答应了他什么。
而今看来,这男人竟也能承得起这份千钧之重。
白药惊异道:“五年前酆都城不翼而飞,原来就是他保全了酆都!”
苍干点头:“不错”
“古往今来人求长生,不惜上天入地,我妻江枫乃东大荒南河边一株枫树,与我日夜相伴,苦修五百年才得一人身。五年前,新婚当夜,江枫被掳进贯胸国炼化成丹丸,血肉无存。为尔等国主长生不老的妄想,贯胸国妇人十不存一,此地怨气不止,以至于怨凝射工,寻影杀人。我名余火,早已死于五年前花开月圆合卺之夜。”
他反手将额前发丝捋至头顶,底下竟然是张格外硬挺英俊的一张脸,与他脸上的疯笑格格不入,“今日就教尔偿命二字是何模样。”
急雪乍翻,阴寒鬼气从他身上渗出,卷着黄泉鬼啸声,惊天动地。转眼间十五巡街卫只留下一个活人,余火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回去告诉他们,余火今日回来,就是要你们贯胸皇庭..亡国灭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