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易南津扇子一合,点指方才答话那人,“接着讲,越细致越好,除了这件事,跟他有关的事都讲,能想起什么说什么,不许有半点隐瞒。”
被他点名的小子求助地看向赵毅,看看同门,也没人站出来帮他,只好苦着脸讲下去。
他倒是一副好口才,讲故事头头是道,把自己听说的,这些年来有关顾渊的小道消息,一条不落,抖楞得干干净净。
尤其最近这半年多的光景,提起来顾渊的事,就难免提到参合其中的温书青。
这小子讲着讲着,见对面听得认真,自己也很上头,兴奋起来,说得口沫横飞,比说书先生不遑多让。
那两人可是越听越心惊。
一直讲到今天,他险些刹不住口,差点儿没把实话说出来:“我们大师兄给他指了去医馆的路,然后转头就通知了……嘶!……咳咳咳……”说不下去了,因为赵毅狠掐他后腰的肉。
“通知了谁?”易南津很警觉地问。
“通知了……通知了我们这干弟兄!对,师兄要领我们去帮忙呢,毕竟,明家跟马家很可能已经发现了顾公子的踪迹,我们怕他有危险。”
这话,他是硬圆回来,但易南津信不信,就不好说了。
“歘”的一声,折扇打开,扇了两扇,又合拢。
“二位大侠,话都说完了,可否,可否叫咱们离开了?”后腰被怼了又怼,他没办法,吊着胆子又问。
易南津转过头跟蒋天昭低语几句,回头看看他们,倏地展露一个笑容。
“说什么告辞的话,难得你们如此讲义气,还要去助阵,方才倒是我们弟兄不对,出手太急了。”
对面连连摇头,摆手:“不敢,不敢,是我们不对在先……那,那咱们,就此别过?”
易南津咧嘴,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咱们是同路,还分开做什么?”说着,直接走到赵毅身边,大臂一伸一揽,将人扣着就往前走:“方才见你们往这个方向去,想必他就在那边?”
态度是分外亲密热络,赵毅心中叫苦,脸都青了,但肩膀好像给铁条箍住,分毫挣动不得,只好被挟持着向前。
那一众弟子看看他们背影,面面相觑,搔搔头——既然大师兄都没发声,咱们就跟着走吧。
夜已过半。
赵毅磨磨蹭蹭走着,心里不住转腾:决不能把这两人带到顾渊跟前,这不就是给对手添了巨大助力么!怎么办?
但再磨蹭,路也有走尽时候。
易南津看在眼里,过了一会儿,笑问:“我看阁下不像伤到胸骨,倒像是下盘出了问题。”
赵毅一听,赶紧愁眉苦脸地道:“我腿上本就有旧疾,如今受了内伤,真气不继,老毛病犯了,这么走下去也是拖累,不如,我在后面慢慢走,你们随我同门先行一步,他们也是认得路的。”
他说这话时压着嗓子,动静不大,但还是给离得近的人听到了,不由心中大骂:好哇,你指挥不力,惹下了梁子,自己想溜,却拿我们做押,想得美!
这人跟身后师兄弟交换了颜色,突然高声道:“师哥,你腿脚不便,小弟愿意负着你前行!”
赵毅脸色聚变,回过头,恶狠狠盯着他。
易南津却笑得很和善,眼睛眯眯的,“贵派不愧是武林泰斗,弟兄们友爱互助,我辈楷模!师哥,你看看人家!”
易南津是赞不绝口,只是,他越夸,赵毅脸色越绿,脸上又汗津津的,黑暗中,好像一粒沁出汁液的猪胆。
蒋天昭走在最后压脚,他性情稳重,又兼大师兄的身份,平日少有嬉笑打闹的样子,对这个喜欢诙谐厘戏的四弟,很有些头疼,不过,一遇见需要套话问话的场合,又觉得,还是四弟这性格方便。
赵毅一下子给人背了起来,这下子,想要走慢都不成了,不过经历一阵子磨蹭,天色也快见亮。
他咬牙切齿,在背负他的师弟耳边,用细如蚊蝇振翅的声音,道:“真把他们带到顾渊身边,咱们就麻烦了!”
那弟子累得呼哧带喘,也低声回道:“师兄,您本事大……弟兄们还得靠您照顾,大家有难同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赵毅气得心中破口大骂:谁他妈要跟你们同生共死!
他又不敢发作,心知方才那番话一出口,已叫自己在同门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这时候不好再刺激他们,得稳住人心。
定了定神,又贴耳说了几句,那弟子面上掠过一丝迟疑之色,但走两步,瞟了眼几步外的易南津,就点了头。
也只好这样,咱们不是对手,难道门派里还没有能收拾他们的?
再不济,人多,总能分散这俩煞星的视线,不至于冤魂缠腿似的,跟着他们没个完。
这么想着,脚步分毫不顿,只是,行进的路线却偏离了。
大师兄说得对,不能叫这两人跟顾渊合在一处,否则,三个杀神一碰面,不就晓得他们方才全是谎话了?
还是得回自家据点,哥们弟兄多,师父和几位师叔也都在,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
总归,也能分散分散压力吧!
他们算盘打得很好,却露想了一件事。
易南津,可不是温书青,他不仅没有路痴的毛病,甚至,只要是走过的路,闭着眼重走一遍,也绝不会撞墙。不过,他鼻子却不大好使——倒不是闻不见味道,只是,总喜欢一些气味奇怪的吃食——奇怪得令别人都很难接受,他却能大快朵颐。
几个师兄弟常叹,老四跟老五那五感,要是能匀匀就好了。
那背着赵毅在前面走的弟子,低着头呢,忽然眼前一花,一面白到刺眼的扇面,正展开晃过他的视线。
“停停,停停。”扇子合拢,轻敲了敲那两人——准确的说,是敲了敲赵毅朝天的背,不过,不知怎的,/>
“我说,”易南津擡头打量着四方,又仰头看看夜空——今夜月色黯淡,星子却明丽柔亮,点点散落天幕,如梦似幻。
他看天,却不是为了赏星光:“没记错的话,你们不是说,往南去么?”
赵毅身子一僵,,我方才记错了,不是往南,实则是东南方。”
易南津看着他俩,笑笑,没说什么,点头道:“好,那走吧。”
二人齐齐松了口气,提溜的心放下了些,没想到这么顺利就糊弄过去了。
想到一会儿能回去跟师父告状,这帮人心里暗自兴奋:到时候就看你两个如何跪地求饶!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是出乎人的预料——此刻黄山派大营门前,比那十五的集市还热闹,不过,赶集是为了生活,为了吃食,为了过日子,为了活着。
而黄山派这热闹,却是要流血,也极有可能要死人的。
并且,死人的风险,每分每秒都在上涨。
堵门的弟子们已经很心惊,很焦躁——明家先来闹,已经很令人头大,可是,漠北马家的女把头,紧随其后,也来施压——
这两家已经足够令人头疼,可是,又有个五大三粗,头发花白却一脸横肉的老者,也带一大帮人,沸反盈天地叫嚣着,要黄山派给他们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
守门的弟子连发生了何事都没弄清,已经持刀动枪的先对峙上了。
他们还想要说法呢!
跟谁要去?
不由心里骂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龟孙子在外面惹下这些冤亲债主来?!
又急:师父师叔都不在此,如何应对?他老人家何时回来?
这来胶辽也有月余了,为何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今儿一大清早出门,师父走了不说,还带走了三位师叔,两个亲传弟子,光留下个四师兄——这是个出了名的莽撞精,想必也是怕带出去惹事,才给留在营地“主持大局”的。
这群人也忒可恨,莫非是踩着点儿,专门掏师父不在的关口,来为难他们这些喽啰?
黄山派的弟子叫苦连天,只是掌门人临走,怎都不留下话来,若有突发情况,该去哪里找他?
黄山掌门吴秋柏没透露行踪,有两个原因——
一,他不认为自己会离开很久,至多,午时以前总会回来的。
二,这次要见的人提出了要求,不可提前泄露会面,不可宣扬,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