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楚玉楼等人在密议,另一头,黄山派营地炸锅了。
赵毅等人走了半宿,因是先往南去,后又改道,绕了个大弯,天色见亮时,才摸到营地边上。
他们还没来得高兴,远远地,就望见门前被人围住,气势汹汹正在叫嚣,而本家弟子们也都聚集在营门口,各拿兵刃,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赵毅眼尖,一下子注意到明夜峰、马玉兰的身影,心里咯噔一声——他们不是应该在南边堵住顾渊吗!
还加了个姜岭昆。
赵毅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明夜峰本没怎么注意这些人,闻言,一双鹰目盯住他,反问:“我们为何不能在这里?”
马玉兰也听出些滋味,视线在他们脸上一过,柳眉一挑:“呦,这不是来通风报信的小哥?”
背了赵毅一路的弟子,刚直直腰,正和马玉兰打了个照面,激灵一下,下意识要躲。
“你躲什么?”她笑眯眯的,眼波流转,看了过去:“你就是黄山五虎之首,‘逍遥剑’赵毅?”
“别怕,”她的笑很美,很有味道,“能有顾渊的消息,我们都得感谢你的报信。”
“我……这……”
赵毅不敢回头,后背发潮,额角也见了汗,余光一扫,瞪大了眼睛——
“呦!”易南津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横臂搭在他肩头,很亲切,很熟络地凑到耳边,道:“老赵,这跟你方才说的,可不大一样啊。”
赵毅不敢乱动,冷汗涔涔而下——易南津的动作看似随意,却拢住了他上身,稍有妄动,胸椎附近的大xue,恐怕都要遭殃。
怎么办?
姜岭昆喝了一声:“姓赵的,就是你跟那个顾渊沆瀣一气,陷害老夫?!”
赵毅闻言一愣,初时没反应过来——他本也不认得姜岭昆,但这话头可是个契机!
随着姜岭昆话一出口,明显感觉得到,易南津愣了一瞬,赵毅抓住机会,佯做受辱激动,身子一挣往前迈步,正好挣脱了那手臂的束缚,口中怒道:“你说话得有证据,少要血口喷人——”
突然往前猛蹿,同时拔剑!
姜岭昆大惊,全神戒备,正要出手,却见他回身横扫,往那个刺猬头的年轻人拦腰斩去!
嗖的一道银光,易南津低呼一声:“好家伙!”将腹一吸,剑锋险险擦过腰带,险些给他来个大开膛。
赵毅本想攻其不备,见没得手,心中暗骂,不敢恋战,火速后退,一下子站到姜岭昆身边,剑锋怒指易南津:“诸位前辈,这两个小子也是跟顾渊一道的,被我骗来此处,决不可放过了!”
他话说完,忽觉气氛有些微妙。
明夜峰轻飘飘一眼扫过他,冷眼打量那二人。
姜岭昆则斜睨着他,视线中带着一点儿微妙的嘲讽。
赵毅有些莫名其妙,却听马玉兰含蓄地道:“赵公子还真是兵不血刃,专门攻心啊。”
几个黄山弟子脸上发烧,尴尬的别过视线,心道:师哥,打不过人家,给骗过来,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必说这么大声的。
赵毅脸上也觉不光彩,但又打不过人家,不这样,怎么办?他忍着这口气,继续大声道:“明前辈,这二人跟那个顾渊关系匪浅,若擒住了他们,那小子必然自己上门!”
易南津小声嘀咕:“他能来?我怎么有点儿不信呢?”
蒋天昭:“废话,我们又不认得他。”
姜岭昆这时插口道:“姓赵的,这两个兔崽子跑不了,但你先给老夫解释清楚——为何要设计陷害洪武会!”
赵毅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正觉得他难缠,还未开口,明夜峰却等不及了,阴沉沉问道:“这二人,当真是顾渊的同党?”经过昨晚一事,他对这位黄山首席的智力,不是很能信任。
赵毅恨不能跳起来替他冲上去,但没敢,只能大声道:“不错!他两个亲口承认的!”
明夜峰视线不离蒋天昭——他看得出,这二人中,此人是更难对付的一个。
这人只是随意往哪一站,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丝空门破绽。
明夜峰眼不错珠的观察对手,这边听赵毅叫阵道:“沃全甲、尤冰——”
明夜峰一愣,皱眉道:“你说什么?”
赵毅犹自咬牙切齿,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对面:“此二人,一叫沃全甲,一个叫尤冰——”
明夜峰眉头紧锁,低声念了两遍,脸色变得铁青,目光如刀切向赵毅:“你耍我?”
易南津掏了掏耳朵,懒洋洋道:“知道您全家有病,倒也不必如此张扬。”
全场静默。
黄山几个弟子脸憋得通红,心说大师兄今天是吃疯药了不成?怎么净说着些丢人现眼的话!
其他人可没必要顾忌什么,从第一声笑溢出,引爆了哄堂大笑。
总算是令赵毅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我日你奶奶个王八羔子的!”这时刻也顾不得什么名门风貌,一翻腕子,提剑就冲了上去。
羞恼之下,他将所有顾忌都抛之脑后。
易南津笑嘻嘻,从容应对,也不还手,只是左右闪躲,只见银光交织出一片剑网,杀气四溢,剑气纵横,观者频频点头:“逍遥神剑”倒也不全是虚名。
不过——
明夜峰、马玉兰、姜岭昆等人的视线,却都黏着在那个刺猬头身上,为其诡谲的身法自心惊——这是什么门派的功夫?
几个人本想借观战之际,勘破对方的底细,至少,也了解一下对面的武功路数,没想到,越看越是迷惑,越看越是觉得,必须得谨慎行事。
这就导致,没有一个人想上前插手的。
赵毅好像真的疯了。
他大吼着猛攻,从开始的一招一式还能看清,到后来,简直如疯虎下山,见人就扑,见人就咬,甚至,几次险些波及旁人。
不仅是攻势疯狂,他的样子看起来也很不正常——正常人,谁会甩着口水,眼睛瞪得凸出来攻击别人?
蒋天昭看着师弟遛狗一样逗那个赵毅,搓搓指尖,细细的药末簌簌落下,悄无声息。
“大师兄的情况不对!”终于,黄山派有人发现了他的异常。
易南津逗累了,一掌拍退了赵毅,正要抽身,突觉一股寒意自脊背蹿起,来不及细思,将身一拧,堪堪避开身后刺来的暗剑。
“今儿是什么日子,个个都偷袭暗算,姓明的,你要脸不要?”
明夜峰也不答话,手肘回缩伸展,极快速又是连环七剑。
易南津目光一敛,凝神应对,心知这个比方才那疯狗赵毅厉害得多,不好对付。
闪躲空隙,他抽时间望向师兄,眼神颇为哀怨:哥呀,我可是你亲师弟,你就这么看着?
然后他发现自己错了——蒋天昭甚至连看都没看他,或者说,看的不是他。
那是个隐没在人群中,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人。
但就因为他太没有存在感,反而给蒋天昭注意到了。
别人都发出大笑的时候,这人是沉默的,当然,也有人天生就不爱笑,可是,这人沉默的样子也很不一般。
他那双眼睛,似乎是深碧的,五官轮廓很是鲜明,即便刻意颔首,也难掩那种拔众的锋锐感。
在蒋天昭眼里,这微妙的感觉很鲜明,就在他望过去的一刹那,那人也似有所感,微一侧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蒋天昭只觉自己跟一头猛兽打了个对眼,那感觉令他脖颈后汗毛竖立,瞳孔骤缩。
二人目光一触即分,都有心惊之感。
他很肯定自己并没见过这个年轻人,可是,为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之感?
蒋天昭漫不经心扫过正跟明夜峰对战的师弟,心头琢磨着:瞳色深碧,且有些异域的长相……
突然想起什么来,眉头倏地一紧:莫非是他?
急扭头看去,想再找那人踪迹,却发现人不见了。
易南津正苦于无法脱身,耳边听大师兄发话:“退下。”
呦,今儿师哥兴致如此好么,竟要亲自出手?
“诶,好嘞!”他巴不得能喘口气,一式黄龙大转身,唰一下闪到了蒋天昭身后,呵呵喘息:“这老小子可有劲头儿了!”
蒋天昭冷哼一声:“平日里叫你练功,偏爱偷懒,怪不得别人。”
他这边跟易南津说着话,擡臂一迎,只见一道电光急噬而来,他这样一擡手,似要阻一阻的意思,可动作仿佛很缓慢、拖沓,不利索得很,连手都没来得及伸出,好巧不巧的——
剑光笔直刺入了他的袖口,也可以说,他用左边的袖子去迎那把吹毛断刃的利剑。
明夜峰追着易南津,到了蒋天昭跟前,心中暗自戒备——这个人,方才就令他觉得极有威胁感,不可轻敌,因此暗催内劲,灌注剑身,全力一击。
剑身唰地没入袖中,人群中传来“嘶”的数声,判定这条手臂,只怕已给穿成肉串。
但没有剑锋切肉的声音。
剑刺入之后,那只略显宽大的袖子突然狂抖,极剧烈地抖——好像狂风中欲振翅而飞的蝶。
明夜峰一剑送出,直没剑柄,身形顿住,围观的喝了声:“好!”
他却没有得手的喜悦,甚至,脸上乍现惊疑、惶惑的神色,猛发力抽身而退!
有人不解,心道:“为何不继续抢攻?废他一条膀子就够了么?”
别人不晓得缘由,明夜峰身临其境,是有苦难言。
他这一退,总算叫人看出了端倪——
“他的剑!”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手中握着的剑上——不,现在说那是剑也不合适了,毕竟只剩下剑柄,及长不足一寸的残刃。
一阵细碎的轻响传来,众人移目看去,只见一块块晶亮的东西,自宽大的袖口中滑出,散落在男人脚边。
那就是明夜峰宝剑剩余的剑身,已经碎成了二三十块废铁。
有眼尖的看过去,发现那断剑的茬口十分整齐,明明是至刚至硬的东西,断面却像被一刀切开的生面团相似。
仅一个照面,明夜峰脸上已见了汗,目光不由自主,锁定在那只神秘的袖子上。
这时候,蒋天昭一直拢在袖中的双手,终于伸了出来。
在他抖袖探手的一霎,明夜峰全神贯注,防备他手中拿出任何一种兵刃——
是袖中剑,还是护手钩?
峨眉刺,还是铁手套?
莫非是抓了一手暗器?
那袖子一抖,二抖,三抖。
一双手,从里面探了出来。
空手。
空手也不算很令人震惊,空手可以是练拳的,练掌的,甚至练指——但是,这个人,这一刻,怎么能是空手呢?
空手,他拿什么削了我的剑!
他宁可看见蒋天昭拿出一件绝世神兵来,也不想见到一双空手!
不止他,所有看见这双手的人,都愣了一愣。
好奇特的一双手。
很美——且这种美不止于形状的秀丽,肌肤的细腻,骨骼的纤长——更惊人的是,这是一双在发光的手。
一种介于金玉之间的光泽,十分柔和,十分悦目。
像天上的月亮裁下一角,铺砌、覆盖在这人的皮肤。
人的皮肤怎么能有这样的光泽?
明夜峰瞳孔骤缩,看了半晌,又把视线一寸、一寸地,移到蒋天昭的脸上。
这人的面容很俊,神色很冷;脸上两道法令纹长而鲜明,看来不过三十多的年纪,但鬓角处已生出二指多宽的白发,他分明比明夜峰年轻许多,可无论是神情还是周身气派,都比明夜峰更像个长者。
那是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稳。
他神情如此从容,衬得鼻翼翕动、面现紧张之色的明夜峰,简直有些可笑。
明夜峰也知自己心境不稳,众目睽睽之下,给个晚辈压住了。
他当然不希望这样,可是,很多时候,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他看着那双手,呼吸愈见急促起来,眼睛微微瞪大,带着十分的不敢置信,低声喃喃:“你……你练成了‘碎玉菩提手’?”
蒋天昭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飞羽般的眉梢一挑,“不愧是三百年积淀的武林世家,果然见识不凡。”
明夜峰脸色难看已极,目光闪烁,两腮因牙关紧咬而凸起,半晌,自唇缝里挤出一句来:“这门功夫失传已久,江湖上没听说哪个门派还有传承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易南津气得发笑,插口道:“你们方才骂了半天,还不知我俩是谁——”
蒋天昭截断了他:“路人。”
易南津:“……”他十分憋气地瞥了师兄一眼,把嘴边的话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马玉兰突然出声:“既是路人,为何还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