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好一具死尸。
死状可谓凄惨。
这人几处关节都给人敲碎了,喉骨处也呈凹陷状,口鼻处的血渍已近凝固,圆瞪的眼里满布血丝,似两颗露馅儿爆裂的元宵,凄厉望天。
看得出,他死前一定遭受了莫大折磨,否则,何至于以这样一副尊容离世。
顾渊进屋第一眼,先看见这具凄厉的尸体,心脏似在一瞬间给人捏爆了——
他几乎是“飙”向屋子,人还没站稳,触目先见一片狼藉景象。
房门碎裂,桌翻椅倒,地当中还有半片断刃。
没有人。
温书青不见了。
棉被、墙面、地上——喷溅的血渍像一块块刺目的光斑,令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也或是瞎了——这些也许都是他的幻觉、臆想——
顾渊瞠目站在门口,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另一只脚已拔不动了,遍身冷汗。
他骤觉一阵子天旋地转。
人呢?
他呢?!!
他扑跌着到床前,伸手探去——被褥已经凉透了,其上被血浸透的地方,更是冷硬硬一坨。
如果他早一些回来……
他为什么回来得这样晚!
一个人身体里有多少血可以流的?
他还伤得那么重。
顾渊已经不敢想下去,没有勇气想下去——他的心都快碎了。
他一定要找到他,可是怎么找?是不是有人带走了他?
他努力冷静下来,企图在一片狼藉的屋内找到一点线索,可越是细看,越是心惊。
突地,一个想法闯入他的脑海,犹如溺水之人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块浮木。
他为什么会回来晚的?被什么拌住了脚步?
“如果不是那两人……”
顾渊骤然回身,冲出院子,一下子就注意到正监视这里的蒋天昭!
他这样疯虎出闸一样的打法,令蒋天昭也招架不住,察觉出不对劲。
所以他让易南津先去看看情况——为什么这小子进了一趟院子,就好像疯了似的,命也不要这般打法?
蒋天昭看他暴戾难控的样子,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而易南津拿出的扳指,则直接验证了这预感——
真是老五出事了。
顾渊已经耗尽了耐心,不想再耗下去——谁知道这段时间,温书青会遭遇什么危险?!
他把钢刀一侧,正午的光线打在这雪亮的兵刃上,竟激起一片幻彩的光。
这片刻时间,蒋天昭刚刚捋明白了情况,心知他这样也是为了师弟,恐怕其中有误会,还是报通身份,一起商量怎么救人为好。
可他刚一收招,道:“你……”刀已当头劈到!
太快了!
“——先杀一个,剩下的嘴也好撬些。”
顾渊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去做的。
蒋天昭纵使满肚子话要讲,也只有先闪。
总得活着,才能说话,是不是?
可是,这一闪后,刀锋如影随形,鬼魅般缠绕不去,且只要觑得一丝机会,就要将他一剖为二!
蒋天昭一闪,再闪。
他只有闪。
他无暇说话,甚至,连思考的时间也给剥夺了——
仅在这样酷烈的刀锋下活着,已经要人竭尽全力。
可怜易南津全不明白师兄的意思,在一旁看得冷汗连连,想插手,又唯恐惹师兄不悦。
转眼三十余招过去,蒋天昭也给逼得不成了,一张脸涨成紫薇薇的,总算给他逮着空隙,暴喝一声:“着——!”
他拧身避开险而又险的一刀,左手突地如灵蛇般点刺向顾渊天突xue——
这一指点中,对面人就算是铁打的,也得废了。
蒋天昭其实并不想杀他,毕竟师弟的下落成迷,想找人恐怕还得有这小子配合——可是,他不想杀人,顾渊却刀刀杀手。
所以他不得不先以重手逼退对方,有个喘息说话时间,才好想下一步。
蒋天昭算准了顾渊一定会躲——那xue位点中了九成得死,谁不躲?
而二人此刻的站位,左边是高墙,只右边尚有空处。
顾渊只要往右一躲,这一指就会落在云门xue,不致人以死地,又可令人短暂地失去攻击力。
蒋天昭是这样打算的,却没想到,他对面这人,并非是那种按部就班培养起来的江湖子弟,打起架来不仅没有套路,甚至,很多时候的反应跟常人完全相反。
他每次动手,都是在拼命——拼命的意思就是,拿命做本钱去拼,两个拼命的人撞在一起,谁更狠,谁就赢。
江湖上的拼杀,你越是惜命,越会很快丢命,反而是那些悍不畏死的,倒常有出奇的结局。
顾渊早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也靠着它活到了现在。
更何况,他还想要尽快结束缠斗——要去救人。
所以他瞬息犹豫也无,不闪不避,正面去迎这一杀招,同时再还以对手一招!
蒋天昭再要收手,已来不及——可以预见,在他击中对方要害时,那把刀也会贯穿他心脏。
这小子用重伤来换他的命!
一旁的易南津看出不妙,怒喝一声:“住手!”想要抢救,却为时已晚。
两人必定有一个要倒下。
温书青若知道他这两个最亲的人竟互相残杀,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若能预测到这一幕,是万万不会劝顾渊出门的。
他之所以催着他走,只因为他忍不住了。
——胸腔的腥气已经勃然欲发,似含了一口沸腾的岩浆,及至顾渊刚刚离去,他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棉被霎时给血浸透了一大块。
他侧过身,第二口血喷在地上。
这屋子里是土地,冻得也不算很实,他拿脚尖在地上划拉着,把血渍盖住,一边动作,一边咳着,一声接一声。
直似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呕出的那样咳。
血渍星星点点的,像一地零落破碎的红梅。
他不想让顾渊看见自己这样子,所以一直尽量忍着,只在人离开后,才敢痛痛快快地咳出来。
被子得处理掉……他是这么想的,可脑子晕乎乎,人摇晃两下,又倒向床上,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昏睡中惊醒,正迷糊着,忽然听见院落中似有响动——有人正接近门口。
“朱大夫?”话一出口,他便察觉不对,那老大夫不是给顾渊送走了么?而且这脚步声轻盈而快速,明显不是那七十多的老人能有的,很可能是个练家子。
他轻吸了一口气,胸臆间针刺般的痛连绵不绝,可丹田却一片虚无,聚不起真气,匆忙间探手自褥间一摸,抽出一柄乌黑的刀。
这是顾渊临走前,特地将随身的刀留下,给他以防万一的。
温书青当时还觉得没必要,谁成想,竟真的用上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尽量放轻吐息,缓步挪到门后,听着那脚步声在门前停止了。
此刻,门里门外的人,俱都不动。
温书青不是个急躁的人,若条件允许,他的耐心足可以耗到门外那人先发动,可坏就坏在,他身体状况着实太糟,甚至在这一刻,那只持刀的手还在微微抖哆着。
他将左手加持在握刀的右手上,竭力稳住。
手是不抖了,但更糟糕的是,一股痒意顺着胸腔往喉咙蹿去,越来越痒,那是种忍不得也不能忍几乎是没必要去忍的感觉。
一个可以承受很多痛的人,可能只要一丝痒,就足以令他破功。
痒是最忍不得的,何况是这种奇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