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咳出来。
很轻很轻的一声。
那几乎并不比寻常人的呼吸声大多少。
声音一出,温书青便知:坏了。
门外那人之所以与他僵持许久,正因料不准他的情况,但这气声一出,寻常人或许听不出什么,对方若是高手,足以从这短促的声中断定他真气不继,极度疲虚。
一霎间,温书青浑身毛孔都炸开,几乎连头发也要冲立而起!
好重的杀意——好霸道的杀气!
杀气随杀招而至。
门板几乎是炸裂开来,温书青只来得及选择:是舞刀护住自己不被碎木击伤,还是趁机抢攻?
他现在这模样,比个书生还有不如,也能反攻么?
能!
躲得了碎木,躲不开杀手;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他想活下去,那么只有让杀手去死。
绝境之中的反扑,也许是徒劳的,但也可能辟出一条生路——至少,你得出招一试,否则,区别只在早死与晚死而已。
你出招了,就会有第三种结果:可能是对手死。
不管这结果有多么渺茫,双方的实力有多么悬殊,你总得试一试!
你连刀都不出,先放弃了,人生还有什么可搏的?
温书青虽连握刀都已吃力,但仍选择挥刀!
他一刀挥出,正撞在对面刀锋上——本来他竭尽全力也不过跟那人力量相抵,但刀却只被阻了一阻,就横切而过,黑刃更在杀手胸前划出一道血线。
那人虽吃一刀,但退得及时,伤痕很浅,反喝了一声彩:“好刀!”他手中只持着小半截刀身,盯着温书青握持的那乌漆嘛黑的刀,眼中放出一种贪婪的光,心里打定主意:杀人是生意,这柄刀就当做彩头了!
温书青稍一运气,便觉气海翻腾,几欲呕吐,可胸臆间又似堵着一团棉花,气上不去,也出不来,一阵子晕眩,险些栽倒。
那人见他这样,冷笑,干脆撇了只剩寸许的残刀,决定今日破例——看在那宝刀的份儿上,就给这小子来个全尸,也算自己不白拿他东西。
温书青连退数步,刀尖在地一点,将将站住,眼前黑影一闪,当胸挨了一记重踢,横飞出去。
杀手慢慢收回腿来,冷眼看那病秧子伏在地上大口吐血,心道:挨我九成劲的一踢,居然没有即时断气……这就是你命不好了,还得再多吃些苦头。
他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再看一眼地上那人。
又看一眼。
竟看出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这样一个清俊的男人,此刻脸色白得如月色,一股股刺目的鲜红顺着他脖颈蜿蜒流下,令人看了不由……
那人舔了舔嘴角,心中骤然腾起一股施虐的欲望——这还真是很罕见,竟有猎物能勾起他的兴致来。
他可不是断袖,只是有些奇怪的癖好,其实他杀人是最不喜用刀的,刀太粗暴、太快、太无趣了。
他喜欢的是,用自己的双手去触摸猎物,感受那些因恐惧而颤抖的肌肤,品味他们频死时惊恐求饶的眼神,然后,看那光芒一点点的,在希望与绝望的交织中,灰暗下去。
往常为了减少麻烦,他少有能尽兴的时候,多是一刀一个,干完就走。
今天这单……实在是有些诱人,他只是想一想待会儿能看见的景象,呼吸就低沉、急促起来。
这地方也很偏僻,没有别人会来打扰。
他这么想着,心里已经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一步步,慢悠悠地,挨近了温书青,病态的视线在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描摹着。
“真不错……”本来还嫌这小子咽气太慢,现在,倒是希望他能多活一会儿,至少……得让自己尽兴了再说。
他探出一只手来,冰冷而有些湿腻的掌心抚上了对方的脖颈,触感是细腻而温热的。
“真好……”杀手的眼睛发亮,喘息愈发粗重,五指慢慢收拢,手下力气加重,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因不能呼吸而微微扭曲,双手无力地扣着自己手腕,却如蚍蜉撼树般惹人发笑,他的腿因窒息而踢蹬着,好像一头四肢修长的鹿,在猛兽爪下徒劳挣扎……这一幕令他心中骤生出一股奇特的快感,他舔舔唇,品味了一阵,又在掌中猎物失去意识前,松缓了手劲儿,看着他回过一口气来,咳出嘴角血沫,孱弱地喘息,徒劳地挣动。
然后再用力收拢手指。
…………
猎物的挣动越来越微弱了。
他看着那双形态醉人的眼睛沁出了泪光,便知道快了。
快到结束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手上又加了一重劲儿,看那眼睛缓缓合拢,看其中光彩渐淡……眼前这一幕,令他大脑激起一种触电似的快感,身体兀地打了个激灵,眯着眼,颤颤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
真是什么?
他想说什么?
不知道。
他永远没机会说出来了。
一种凉丝丝的触感贴上了喉咙,是人的手指——温书青的手指。
这出手好快。
快得好像一个错觉,及至那手已收回,视觉中仿佛还残留一道暗影。
这一招也够狠厉。
如同用一枚缩小了几万倍的攻城炮弹,打碎了一个核桃一样轻巧地击碎了那男人的喉核。
(师父曾跟他兄弟几个聊起这话题:如果真有这么一种武器,只有弹丸大小,却有闪电的速度,穿墙裂石的威力,那该多么可怕!
那时候谁掌握了这种武器,谁就可以称霸武林——万幸,总算世上还没见这样可怖的东西。)
温书青的手算不得一件兵刃,他不是大师兄,没在炼体方面下那么大的苦工,但这一招‘戮神指’,虽只得师兄五六成精髓,用在此刻也足够了,况且这一击,已经汇集了他全部精神气力,绝不容失手。
他没有第二次机会——本来,是连这次机会也不可能有的。
他不是重伤,几乎不能行动么?
本来是的。
如果不是当胸挨了那一脚,也许他早死在这人手中了。
估摸着杀手也想不到,自己无比狠辣的一脚,表面看是重创了温书青,却歪打正着的,将他心口聚淤不散的浊血,给迫了出来,令他又能聚气,有了反击之力。
只是,淤阻虽去,那一脚也伤他不轻,又被这变态反复折磨,温书青心知,自己要翻盘,必须是不容出错的一个时机。
他忍着,等着,示弱,不反抗,终于等到了那个机会——
这时候,杀人者心头只剩下一个词:好疼!
真是好疼!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一万个疼在他心里开锅,沸腾,吼着想冲出口来,但喉咙只是发出一阵轻微的‘圪垯’声,像错位的齿轮强转,难听极了。
原来窒息的感觉是这样的。
不给他品味的时间,那双手在他手肘、肩头、琵琶骨、两肋、髋部,用拍、点、戳、拳、指、掌转瞬攻了一十三招。
骨碎之声接连响起,片刻,这人如同一滩烂泥般伏在地上。
妥了。温书青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拾起被卷飞到一旁的刀。
“你喜欢看人慢慢受罪,是不?”他说完这句话,又咳起来,嘴角的血似乎永远也擦不完,染得袖口一块块暗红,索性也不擦了。
流吧,总有流完的那天。
杀手喉咙处本该凸起的地方,现在形成一个微微凹陷的坑,他说不出话,只是瞪大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片刻前还任他鱼肉的青年,满目惊恐。
身体还是很不舒服,温书青干脆拄刀而立,看了看这杀手,竟然笑了。
他这时候一笑,还不如冷着脸,那人本就全身剧痛,惊恐之下,裆部传出一阵骚臭味儿来。
“我下手很有分寸,你死不了。你现在怕,也还早了点儿。”温书青咳嗽着,感觉湿濡的液体流过下颌,无奈接着去擦,“等他回来,才叫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所以,你最好现在就交代,究竟是什么人派你来的?”温书青最疑惑的一点,是这人为何挑了这个时间,正好顾渊不在,难道只是巧合么?
杀手艰难地摇摇头,喉咙继续发出呵呵的声音。
“脚不是没废么?拿脚写。”
“你知道顾渊的,对吧?既然挑这个时间来,你背后的人对他的行踪倒是很了解。如果你不肯写,他回来了,我一告状,唉,”他摇了摇头,瞅着地上的人:“我都不忍心再往下讲。你若肯说,到时候我来动手,至少给你个痛快的。”
温书青其实有些心焦——他担忧的是,这人背后的势力不止冲他来的,如果他们也安排了人手截杀顾渊……
想到这里,他眉心骤然一缩,低头俯视着那杀手:“我数到三,你若愿意说,我可以帮你解脱,错过这次机会……”他轻笑一声,那人跟着一阵子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什么。
“三——二——”
一声轻咳在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