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温书青的心忽悠悬起，视线快速扫视周遭，疾道：“我不是留了书，他怎么——！？人在哪？”
阿东往东一指，温书青顺方向看去，自然什么也没瞧见，他心里火上房，恨不能飞去救人，但不得不嘱咐两句：“快离开这里，他们杀红了眼，可不管你是否无辜！”转身正要冲出去，忽觉手腕上力道不减反增。
阿东给他前冲的力道带得一个趔斜，险些摔倒，却不撒手，惶急的道：“温公子，你看到武姑娘没有？她……她平安离开了么？”
温书青脑袋骤然一凉。
他回头，看阿东那可怜巴巴的，恐惧中又带着一丝希翼的眼神，被狠狠的刺了一下，那句话说什么也难出口。
“她在混战前就离开了。”温书青的声音低得好像生怕给人听见，急急惶惶的道：“你先离开这里，有机会……再去找她。”
阿东听得不太清楚，紧盯着他的口型，知道武姑娘没事，才长松了一口气，脸上扬起笑来，低头一看自己还抓着温书青的手臂，赶紧松开，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
温书青心里苦得不行，愧疚得没勇气擡头看阿东，只草草一点头，低低“嗯”了一声，道：“保重。”几乎是有些狼狈的逃开了。
东边的战场，其规模竟也不比这边小多少。
这地方唤作凤尾丘，距离胶辽城二十余里，不远不近，平日里少有人烟，今天却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打眼一看，至少聚集了三百来人，明家、马家、一众黄山弟子打头阵，后面还有杂七杂八许多门派的人马，都朝着一个方向收拢过去。
这里人虽也不少，却形成一种围而不攻的僵局。
其实非是不攻——实际上方才战得也很惨烈。
是明家的哨卡先发现了顾渊的踪迹，他们一面派人急报家主，一面分人手在后跟踪，很快，明夜峰得了消息，登时红了眼，全速赶来。
马玉兰等人本还在黄山派事情上纠缠，见状也顾不得审赵毅，直缀着明家人马而去。
阿东领着顾渊——准确来说，他是被顾渊提溜着飞速前进，只负责指路便可，几乎足不沾地。
可是，这条路他也只走过一次。
正是昨日晚间，他一直追到了城门外，刚发现武夕红的身影，还来不及惊喜，淳于显突然出现，将人打伤带走。
阿东眼看着武夕红被人劫走，本想冲上去与人拼命，可他认出了淳于显——来胶辽城数月，虽没有顺利进入天地盟，却也对盟中几个关键人物了解得七七八八，就算别人他认不出，这狗熊似的左护法，是决计不会给认错的。
阿东心里清楚，就是十个自己捆在一块儿，也不够人家一巴掌的，现在上去，不过是白白送死，他死也不要紧，但不能死得毫无用处，至少，要能帮武姑娘脱身，也算是重于泰山了。
所以他没有出声，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远远跟踪在后面。
淳于显块头儿虽稍显笨重，可一旦行动起来，迅若猿猴，尤其身高腿长，一步能顶常人三四步，全力奔跑时，几乎没人能追得上他。
阿东一路狂奔，几乎要累吐了血，几次都险些将人跟丢，幸亏，淳于显行动间还有顾忌：他不能太过招摇，引来那些武林盟的家伙，会给左公常添麻烦。
虽是晚间，但他这么个大个子，也很容易给人注意到，因此，每奔上一段路，便会停下来查看周遭情况，就这么着，阿东才勉强缀住了他。
他眼看着淳于显将人扛进一个小院，门一关，声息全无了。
那院子外有暗哨，阿东不敢靠近，远远徘徊了一夜，抓得头发掉了大把，指甲都给咬秃，也没想出来怎么能救人。
他哪有这个能耐？真有，刚才也不会眼睁睁看人进去。
他甚至升起一个念头：现在马上回城，跟那些‘武林盟’的人说左公常就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打过来，那时候自己不就能跟着进去了吗！
不——他又马上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这样不行，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他们在城中烧杀抢掠，对老弱妇孺也无怜悯之心，到时候别是赶走豺狼，来了虎豹，反而害了武姑娘怎么办？
还有谁愿意帮他？还有谁会关心武夕红的安危？
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天亮了。
他躲得更远，不然很容易被哨卡发现。
他像一只彷徨犹豫的羚羊，明知幼崽就在那蟒蛇洞里，进又不敢进，走又不甘心——他走了，万一他们趁着时间把武姑娘转移了，怎么办？
阿东把武夕红当成心中的女神、世间的瑰宝，便下意识认为别人也这么看重她，殊不知，她的死活，那院中的人根本没有在意的。
等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城求援时，却望见一辆马车驶到小院前，而车上下来的人，更叫他大吃一惊：温书青竟跟关弘一道出现在这里！
阿东几乎要绝望了，温公子本是他心里最后的救命稻草。
怎么办？只能把消息散开，等人来强攻这里吗？
他凝目盯着那两个人影，忽有一物映入眼帘：温书青腰间那黑色佩刀有些眼熟……
阿东骤然想起来，前段时间温公子出现在楚家堡时，身边跟着个佩戴黑刀的高大青年，据说，此人后来还大闹了堡主的婚宴，给楚家堡搅了个天翻地覆。
——他的刀既然在此，人必定也离不远！
阿东咬着这点希望，奔回城中，他心知顾渊给各大门派通缉，绝不会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待着，便往一条条小胡同找过去，竟然真给他碰见了。
只是耗费了不少时间，等他领着顾渊往城外赶去，日已过午。
阿东凭着记忆指路，走岔了两次，好容易快到地方，兀地冒出一大帮人来，领头的正是明家主，一眼看见了杀子仇人，牙都咬出血来：
“狗贼，你往哪里去？！”
他们把路挡得很死。
顾渊也看见了他，本正前冲的势头一挫，几乎是毫不迟疑就下了判断，一蹬步，反加速前冲，拔刀，迅如一头扑向猎物的黑豹。
一刀挥出，隐有风雷声响起。
明夜峰瞳孔骤缩，怒吼一声，正面迎上，刀剑相击，发出巨大声响，一触而分，分而又触，“当当当当当”击了五下。
顾渊手中钢刀硬度一般，绝不是青玉剑的对手，这五下劈击又都落在一个点上，最后一下，刀身应声而碎。
刀刃打横飞出，明夜峰侧头闪过，顾渊趁这时机越过他去，直冲入人群中，那些弟子反应过来，纷纷抽刀拔剑，却被他劈手夺下一把来，回身架住身后刺来一剑。
蒋天昭、易南津也跟来了，见状刹住脚，眼看顾渊给人缠住，而阿东傻站在一旁，便过去疾声道：“别管他，究竟往哪走，你先带路！”
不过，他们想脱身，恐怕也不容易。
自人群中爆出一声大喝：“他们是一伙的，别叫他俩跑了！”
易南津闻声擡头，就见一张青红交加的大花脸，一愣才认出来，回头跟蒋天昭道：“你那药还能毁容？”
好家伙，这面皮肿胀，鼻歪眼斜的模样，像个活鬼大白天出来了。
蒋天昭的药当然不会致人毁容，但明夜峰和马玉兰等人要从赵毅口中问出点“实情”，少不了得动点真格的——毕竟他当时看来已经疯了。
易南津啧啧：“这小子，这算是自作自受了。”
蒋天昭面色沉凝，看着逐渐逼近的刀锋，心知想脱身要难了。
他倒不是怕了这些人，只是心急：小师弟处境是否安全？
要说急，只怕没有人比顾渊更急了。
他手中的刀，已经是第五把，这片刻间，他已砍废了四把刀，虽然膂力惊人，普通钢刀却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道，使得每经二十余次对撞，便刀刃翻卷，折铁镚钢，可是，他仍是不肯让一分，稍退一步。
他的刀月光一般飞掠在人群中，冲出数丈远，才略被一阻，骤然停步，一阵飒飒的刀风声中，他已倒掠至马家长枪队旁，左手夺过一支枪来，自他身后双枪交错的微小间隙疾搠过去，又抄了一把刀，噗嗤噗嗤翻手间猛斩了十一刀。
他本来不想杀伤太重，恐怕更难脱身，可是人越聚越多，现在，他才不得不拿出拼命的态度。
转眼数十人躺尸在地。
在不远处观战的汉子们都看得呆住了，他们身在江湖门派，不可能没见识过高人，但绝对没有见过那么惊煞人的身手！
他砍倒了身遭一片人，将废刃随手抛出，击落一名骑手，“嗖”的一横身飞掠上去，马长嘶一声，正要撒蹄狂奔，忽地一道剑光掠过，马折蹄而倒。
明夜峰疯了一般扑杀上来，剑剑只攻不守，又跟顾渊缠斗在一处，那明家的弟子见家主如此，本有些骇怕退怯之意的，也消弭无踪，互为掩护，悍不畏死的冲杀。
这时候，顾渊想要突围已几乎不能，四周刀光剑影风雨不透，他脸片刻喘息时间也无，遍身黄沙鲜血，‘青玉’剑觑着空隙，一剑冲他头颅削去，顾渊一俯首，发带却给剑锋削断，霎时长发披下，散如黑瀑，擡眼间，神色凄厉狠绝，一双碧色的瞳孔似在发光——
那像是传说中恶鬼的眼瞳，令见者一时不敢动作。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
铅灰色的天，竟在这时候，洋洋洒洒飘下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