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怎样?”温书青反而平静下来了:“就离我远一点?”
顾渊眼睛倏地瞪大,大声道:“凭什么!”
他瞪着温书青,越想越委屈:“你不喜欢,我克制一些就是了,凭什么要离远一点?”
这一肚子火不敢撒的样子,真是又凶又怂。
温书青看得心疼,又想笑,但深觉这时候笑太不厚道,低叹一声,一步跨近,伸臂环住他的脖颈,凑了上去。
顾渊睁大了眼,心一瞬间飞起来……初时,他两臂还硬僵僵的,带着点情绪,不肯动,可是,怀里的人稍往后一退,它们就似有自己的意识,紧紧的将人扣在怀中。
这一次换人主导,比方才那打架似的过程温柔得多,褪去了攻击性,只觉一种缠绵悱恻的情思萦绕在二人间,似分似触,难舍难离。
半晌,温书青有些倒不过气,红着脸,喘息着拉开一些距离,看这人呆了似的看着自己,颇感无奈,揽着脖颈的手臂稍一用力,二人额头相抵,低声道:“这世上,我在意的人很多,亲朋很多,好友很多。”
顾渊不语,眼睫轻垂,静静听着,感觉着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喉结由上自下,缓缓滑动。
“可是,”温书青嘴角噙着一点笑,认认真真地道:“我爱的人,只有这一个,如果可以,我一生一世,也不想和他分离。”
顾渊自喉间发出“嗯”的一声,忍了忍,没忍住,伸臂将人紧紧按在怀中,在他耳边道:“不止这一世,生生世世,我们都不分开。”
温书青埋首在他颈侧,默了一瞬,轻轻应声:“好。”
等他彻底冷静下来,温书青点起灯烛,拉他到床边坐下,探手自襟中取出一个纸封,神色间有些难掩的兴奋:“你看,这就是我这次出门带回的东西。”
烛光映照下,他本就十分俊美的容颜,看来又增色三分,那种偏清冷禁欲的气质,给有些红肿的唇一衬,陡添几分上仙入凡尘的诱人之感。
顾渊一时看得呆住了,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接过了纸封,拆开来,本是漫不经心的一扫。
而后,他脸上那种暖而幸福的神色,慢慢隐去,逐渐地,嘴角隐含的笑意也慢慢抹平,消失不见。
他这时的神情,令温书青恍惚想起两人初见时,他身上那种疏离冷漠的气质。
他还是喜欢看这家伙开心的样子,可是,这封信上的内容,注定了只能伤人心。
不仅伤心,更令人寒心。
可是,他必须要看——甚至,这么一封伤人的信,其内容却是温书青千方百计才寻到的,为此,甚至不得不跟左小天达成一些交易。
可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信封可不薄,整整二十一页。
顾渊每翻看一页,脸色便更寒一分。
到最后,他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只眼中的那股堪称野蛮的生机,在慢慢沉寂下去。
不过,他拿信的手还是很稳。
信读完了,他双目微阖:“我以为,左公常一死,没有人能说清楚当年的事情了。”
温书青沉默了一瞬,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前几天有个人找到了我,就是在他的提醒下,我才想起,左公常最信任的人,其实并不是关弘、淳于显。”
顾渊睁眼,双瞳似冰天雪地里一点幽寒的烛光:“左小天。”
温书青含笑点头:“不错。”
那眼中碧绿的烛火也在摇曳着:“所以,你就马上动身,去将他带回来?”
温书青想起来,自己走时候都没知会他,赶紧道:“那天没找到你,我怕夜长梦多,所以——”
顾渊截道:“没有所以。”他斩钉截铁地道:“谢谢你。”顿了一顿,又道:“我不是跟你客气,我知道,这东西来得太不容易,你,”他心中像是冰火交织,一面,为这信中的内容而生出透骨寒意;一面,又因这个人为自己所做的事,心里像下了一场三月的雨。
细密,绵柔,带着生机。
他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只好又低头,重看那纸上的字。
这里面,记载的正是当年昆仑山“诛魔”的背后真相,乃是左公常口述,左小天记录,再无旁人知晓。
一切,都是因为人的贪欲而起。
古青峰和左公常,本是朋友。
这两人虽非少年相识,但彼此对武学的看法相当一致,而古青峰是个武痴,除了家中妻儿,平素不喜与人交际,却独独不排斥和左公常往来。
二人以武论道,常彻夜长谈,对招切磋,左公常最精横练硬功,古青峰每每尝试以刀气破他护体罡气,胜负不定,二人关系最近时,好得跟异性兄弟相似。
那时候,顾渊还姓古,也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变故发生在二人相识的第三年——古青峰拿到了传闻中的异宝,玄黄令。
他是个思想不同寻常的人,对这传闻中的宝山并不在意,唯独痴迷于其中隐藏的一份刀谱。
而他的妻子洛丝柔在得知此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反而心悬:“常言道‘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峰哥,这东西你务必收好,守口如瓶,千万不要透出风声去。”
除了过于痴迷武学,古青峰在其他事物上,对妻子无有不应。
他自此全力扑到研习刀谱上,功夫一日千里,进境惊人。
可有些事,不是你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尤其,你身边人还很精明,很关注你的一举一动,这世上的事,只怕明眼人。
左公常不糊涂,他近来两次拜访,已经发觉古青峰必有奇遇,第三次,他以切磋为由,将人拉出门,比过一场,却不放行,而是安排了一场豪宴,美其名曰,祝兄长刀法大成,将人灌了个烂醉如泥,从他只言片语的醉话中,拼凑出一些信息,心中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古青峰酒醒之后,也自知失言,一来心有侥幸,认为左公常不是个多嘴长舌之人,二来怕妻子因此担惊受怕,便隐去不言。
只不过,从那次之后,任左公常如何盛情相邀,他也不再赴约,只一心练习刀。
数月后,江湖上流言四起,都传说前朝异宝“玄黄令”重现江湖,并且,就在古家。
逐渐的,开始有人前去探听,虽没找到什么切实的证据,但每一个上门挑战者,都给古青峰打了出来,那些小门派的也就算了,偏昆仑掌门、九湖十八寨的总舵头、五柳山庄主这等一流的高手,也在十数招内败下阵来——这样惊人的武功,不就是他拿到秘籍的最佳的证据么?
古家夫妇再也难得安生日子,几乎是每一天,不分昼夜的,总有人来闹事、挑衅,还有些打着要拜师的旗号,每日在门前长跪不起。
洛丝柔本来极力拦着丈夫,不教他出手太重,唯恐结下冤仇,可接连数月给搅得心神不宁,忧烦之下,大病了一场。
古青峰看着日渐憔悴的妻子,终于不想再忍下去,对上门挑衅者再不容情。
那次来的一十三人,俱是名门之后,虽然伤重,但还能自己走出门去,可第二日却传来消息:都死了。
这一下,不但有上门挑衅的人,更添了寻仇的。
来的人越多,伤的就越多;伤得越多,死的越多。
自此以后,古青峰“魔刀”之名远扬,在大多数江湖人口中,他已成了个好杀嗜血的人魔。
杀人者,人恒杀之——那些死者的亲朋哪里肯放过他,偏又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每每来讨了一顿打,可出得门去,都是过两日便死了。
古青峰的绰号,已从“魔刀”沦为“魔头”。逐渐的,武林中慢慢兴起一阵讨伐魔头的声音。
待人们的怨气和恐惧达到一个顶点时,左公常现身,振臂一呼,联合三百余名高手,在昆仑山脉上,完成了那震惊江湖的“诛魔”一战。
结果是,古青峰身死,但去的三百余白道高手,也仅留存三十余名,那一日,终年覆雪的山脉遍洒鲜红。
——温书青自小听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版本。
可在这封信里,左公常亲口承认,一开始的那些人,本就不是因古青峰而死的。
这一切,不过是他为了拿到玄黄令,而布下的一局——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