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远处,顾潇湘被一众攀关系的江湖人围拢住,待听动静不对过来时,木已成舟。
“师姐,”温书青步态从容的穿过人群,慢慢踱到紫衣人身边,侧头低声道:“扶我一把。”说话间,身体已经倾倒过去。
顾潇湘蹙眉:“你——”借着宽袖掩盖,她托住师弟的手肘,一下子觉察到,他正在剧烈的颤抖着。
有了支撑,才勉强站稳,慢慢的,将大半重量都压在师姐搀扶的一侧。
顾潇湘心中一沉,侧目往身旁的人看去,不由瞪大了眼睛——
青年头也歪侧着,低垂着眼,仔细看去,他的眼皮在抽搐般的动着——好像主人已经失去了对上眼睑的控制力。几绺丝发垂下,遮住了额角,但能看见他挺秀匀美的鼻梁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缓慢的眨了下眼,努力撑起眼皮,只是喘息声愈加缓慢、明显,双眉难以自抑的皱紧了——也许是腹中疼痛太过难熬,这双眼亮得惊人,似有水光潋滟其中,脸色也很不正常——那不再是病态的苍白,反而透着一抹飞霞般的淡红,显得人更俊,简直俊得邪门,俊得妖艳。
就像一朵全力绽放,有今天没明日的花。
顾潇湘看得心都揪紧了:“书青!”
她当即决定,马上带他走,救人。
温书青牙关紧咬着,忍受体内几乎搅碎五脏的痛楚,握紧了她的手臂:“不。”
单这么一个字,听来已是破碎不堪。
顾潇湘容色一厉,心知不能再随他胡闹,悄悄擡手,准备将人点晕。
汗水顺着他鬓角流出,这么一瞬间的沉默,不用看,他也预料到师姐的动作,马上阻止:“我不能倒下——现在不行……”好不容易保下了阿东,这时候他若倒下,方才的说法便不成立了。
他自觉已经用了大力去握顾潇湘的腕子,却不知,实际上顾潇湘只感觉到那手指极虚弱的紧了一紧而已。
顾潇湘一手扶稳了他,强压着怒火,冷声道:“你疯了是不是?明知是毒药,还敢喝下去!”说着,将心一横,不管他的意思了——什么阿东阿西的,哪个有他的命重要!
手指方要点出,耳边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低语:“师姐......我本来就要死了。”
顾潇湘瞠目看他:“你说什么?”
“对不起……”他知道,这时候不吐露实情,自己一旦陷入昏迷,恐怕再也醒不过来,到时候,只怕师姐以为他是因那毒酒而亡的,反而怨恨阿东。
酒水固然有毒,但他愿意去喝,只因为自己本就活不长——楚玉楼虽说能给他药,可不用想也知道,那药的代价会是什么。
下一次,等他主动上门求药时,便是对方索偿之日了。
可是——想到刚才那一幕,他心里生出一种近乎阴暗的快意:不会有那么一天,那王八蛋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如果余生都要跟那种人绑在一处,他生不如死。
今日,他本就是要做个了结——不管楚玉楼最后是生是死,温书青心知,自己的结局已定。
阿东的事情,是个意外。不过,在变故发生的一瞬,他也马上有了决断——与其等待数日后毒发,不如用此残躯,再救一人。
顾潇湘耳边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坦白,一时间茫然无措。
安抚了那些受惊的官员,楚玉楼最后向他所在处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对几位武林大豪一抱拳,重登高台。
“堡主,要不要请大夫……”关弘回头看了眼台下伫立的青衣人,低声请示,心里清楚,不管明面上怎么闹,主子是舍不得那一位真出什么事的。
楚玉楼沉默一瞬,自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去。”
接着,深吸一口气,还没待情绪平复下来,人群中又一道声音劈空而至:“楚堡主,你这‘酒水’是稀里糊涂,另一件事可不好这么不明不白!”
刚要出口的话就这么噎住,他压着心头暴躁之感,顺声看去,正和左小天那只独眼对上。
楚玉楼侧头,扫了身边人一眼。
关弘负责为来的宾客核实身份,眼下见到了左小天,顿感目瞪口呆。
他低着头,不敢去觑主子的神情。
左小天居然就这么进来了,而且就在他们眼前,光明正大。
他就是薛洪岫身边那个一直带着白沙斗笠的“女人”。
关弘只不明白:这小子怎么跟薛洪岫搭上关系的?
他要做什么?反正,总不会是来给贺喜的。
想到这一点,他当机立断,喝令:“来人!”就听左小天高声道:“姓楚的,你要指使手下当众灭口不成!”
他看起来瘦了许多,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本来一个十六七的习武少年,要装作女人的样子瞒天过海,很有一些勉强,但他如今瘦的几乎脱相,蒙上脸后,看来倒真有几分雌雄莫辩。
可是,虽然看来憔悴,但他的神情,还是那副尖利中带着猖狂的样子,眉梢斜挑着,气势上丝毫不肯逊色于人。
左小天虽然对着楚玉楼喊话,但目光不离关弘。
楚玉楼沉住气,看见四周人们的注意力都被这小子吸引住,只有应声:“这不是左小公子?”他微微笑道:“莫非,你要为令尊的死来讨个公道么?”
他一语道破左小天的身份,让在场许多没见过他的人都明白过来——这个少年居然就是左公常的义子,‘八臂哪吒’左小天。
天地盟覆灭之战,不过是月余前发生的事情,左公常垂死挣扎,杀伤了七十一名高手,最终还是因为受了暗算,横练功夫破去,这才一命归阴。
众人呼啦一下散开,左小天和薛洪岫周围顿时出现一片空地。
有人喊喝道:“小子,你今日要来闹事不成?”
那些跟天地盟素有仇怨的人们,也站出来道:“今日就是楚堡主不拿你,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左小天充耳不闻,眼睛只盯着一个人。
关弘叫那阴毒的眼神看得遍体生寒。
身边呼喝声不停,左小天撇了下嘴,乜了眼叫声最响的人,阴沉沉的道:“你狗叫什么?”
那人大怒,抽手拔刀,要冲杀过来,身旁人连忙拽住他,示意他看那边——薛洪岫就坐在那里,而且左小天是他带进来的,谁知道动起手来,这个疯子庄主会不会插手?
持刀大汉怔了一怔,又挣脱了旁人的拉扯,吼道:“老子不管!我坤刀门的弟兄死的冤,这天地盟的小畜生在此,老子不能眼看他得意!”
他这一呼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认出来:“是贺兰虹。”
左小天冷眼瞧他,道:“坤刀门——你说的可是一年前的案子?”
贺兰虹鼻翼翕动,粗喘着瞪着他,喝到:“明知故问!”
左小天咯咯笑了起来,目光扫过他的脸,又在人群中逡巡:“若我没记错,还有岭南杏花村,长河帮那趟镖的事,对不对?”
不要别人插言,他高声道:“不错,这些案子,其内幕我是一清二楚。”
人群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声,左右一分,有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你说,”来的人是个身形精悍、面堂发黄的青年,头发短得如刺猬一般,满脸阴鹜之色,目光如钩锁死在左小天身上:“长河帮那趟镖,是你劫的?”
左小天斜眼扫过那腰间短.枪,冷嗤一声:“南宫家的?”
青年不答,接着道:“我叔父的死,和你有关系?”
不等左小天发话,他自语道:“不,凭你,根本连我叔父的身都近不了。”
左小天幽幽道:“哈,南宫羽的侄子?他倒是个人物,可惜了。不过你听清楚——我只说对这三件案子知情,可并没说过是我做下的。”顿了顿又道:“不过么,你们这些个大侠、高士,恐怕也不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不过是想捉个出气的人罢了。”
黄脸青年便是当日在楚家堡,使双枪与温书青交手的南宫天元。
他一战不敌,负气而去,倒因此免去一场杀身之祸,没在后来死伤的武林子弟之中。
但他也一直没放弃寻仇,本来只盯着顾渊的下落,听见有消息称,长河帮失窃的那件宝物就在左公常手上——南宫天元为此认准了仇人身份,拼死命随众攻下天地盟,却因为被其他敌手拌住身子,没赶上左公常身死一刻。
没能手刃仇家,被他视为一大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