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侧卧了一张软榻,大抵是师父炼丹乏累时的休憩之所。
他的面前则是摆了几张桌子,拼凑在一起,搁满大大小小的瓶罐。桌子再往前,便是有他三个长的炼丹炉,炉内火势旺,似无数条火蛇盘绕纠缠在一起,正比划着谁吐的信子更长。
然最让人惊讶的,还是楼中央那棵笔直屹挺的大树。
炼丹楼是一眼看到顶的布局,最顶端铺着七彩琉璃瓦,阿承擡头眺望,还能瞧见有银白月光洒下来,想必白日里也有阳光透进。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觉得如此阴凉不透风的楼里能养出这样茁壮的大树,可偏偏这棵像是长在地板上的树却生得枝繁叶茂,乃至整个皇宫都无树可媲及。
这该不会就是那个妖怪吧……
阿承吞咽一口,小着步子往近旁挪,隐隐约约瞧见树身似是画了什么纹案,正要再凑近些仔细瞧时,倏地壁上烛火齐被点燃,楼内骤然灯火通明如白昼。
“来了。”
崇清的嗓音陡然响起,阿承犹如受惊的小猫,再次猫低身子,“师、师父。”
“别怕,这里也没外人,想看便看吧。”崇清笑道。越过他,走到桌子前,顾自摆弄起那些瓶瓶罐罐。
阿承偷瞟了眼楼内,这才发现领他来的师兄不知何时已然离开,四周寂静,当真只剩下自己和师父了,顿时一颗心悬高。
他许久不动,亦不作声,直至崇清端了一只碗走近,递过来。
阿承不敢不从,颤颤接下。
“师父,这、这是什么?”
“此乃每日一滴晨露炼制出的濯心水,喝下去便可洗涤心神,心无旁骛,一心问道,如此才能炼制出最好的清心丹,也只有这样的清心丹才能达到淬炼修者元神的目的。”
见小弟子紧紧盯着碗里,却愣是不愿饮下,崇清便又笑补充,“放心,喝下它,师父不会害你。”
阿承擡眸。
恰对上崇清含着笑意的两眼,温和爱慈,一如三年前在街巷角落里蹲下身看他、朝他伸手那时。
“是,师父。”阿承忽地没那么怕了,脆声应,随后举起碗一口饮尽。
清露似一股温润溪流,淌入五脏六腑,涤荡身心的清透感瞬时袭上四肢百骸,当真是令人身心舒畅,阿承惊喜地正要开口时,骤然,脑子里一阵空白,眼前一黑,人便直直倒下。
瓷碗碎了一地,崇清一息间敛起笑意,弯腰将晕过去的小弟子抱起,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与此同时,自大树阴影下走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月光洒在那人脸上,照亮了那张带着嘲笑的阴沉脸。
“好一个师父啊,这些小东西拜你为师,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淮琰说着,脚一踏,飞至桌上懒散坐下。
崇清似丁点不在意他的挑衅,转身回到桌前,重新拿起一只碗和一把匕首,缓步往大树跟前走。
“你一个养青虎残害同门的,以为比我好得到哪去?”
淮琰一脸不屑,“你一介凡人也配和本座比?”
况且,他虽害了不少万魔宫弟子,可从未将门下徒弟当作青虎口粮,光是这点,就不知比崇清好多少。
这最无用的凡人,竟还是最狠心的。
似是习惯了淮琰的自吹自擂,崇清嗤笑一声,便再不去理会。
他们却不知,床榻上的小弟子却在此时动了动耳。
远在白府庭院的白秋,清楚听见说话声,烛光下,她扯开一抹讥讽的笑,随后食指轻轻勾动,秋千便带着她缓缓荡了起来。
“畜牲和畜牲,竟也想分出个好歹来。”
听不见白秋的嘲弄,炼丹楼内,淮琰眯着眼紧紧盯向崇清,见他拿匕首在树身上划了一道痕,接着便有紫色诡异的液体自树里流出,淌进了他的碗里。
“啧啧,这树天天被你这么划几刀,居然还没死。”
接满一碗,崇清并起两指,撚了道诀后,自树身刀痕上抚过,这道痕迹当真就这么被他简单消去了。
崇清折身回到桌前,“黄泉木岂是这么容易死的?倒是你,还要赖在我这多久?”
“这可说不定。”淮琰无奈抱胸,“至少也要等到逍遥阁那群小鬼离开,本座用了术法,白秋那个丫头又当叶离沐像个宝似的,若被她发现,本座有得好忙。”
“你那是活该,谁让你没本事杀了那个仙门弟子。”
“少在那儿说风凉话,若非本座,你这间破楼的秘密早被他发现了。”
崇清却是不见得,“笑话,一个年轻小子还能破了我的结界?”
“哼,依本座看,还不止你这结界,连你用分阴咒掠夺这些弟子气运的事,很快也要被他们查出来了。”淮琰讥笑道。
“没看出来那小东西方才有多怕你吗?肯定是知道点什么,依本座看啊,你倒不如干脆利索点,直接取了他的灵魄炼丹,反正也是没人要的孩子,谁会在意?”
崇清斜着白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不想,要不是仙长不许,我还需跟他们周旋?”
那些富家子弟不说也罢,可街头巷尾捡回来的小乞丐,这些年不缺他们吃喝,比乞讨的日子不知强上多少,他们也该知足……
才念及此,忽地身后响起一声呜咽,在空旷的楼内格外清晰。
二人猛地望去,便瞧见一个小身影已从榻上爬起,正飞快往楼下冲去。
淮琰端得一脸好兴致,“哟,居然还能跑呢?”
崇清却是有些不耐烦,“濯心水竟然没用……”
二人相视了眼,倒也不着急,似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慢悠悠朝那道踉跄小身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