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琰听了却仰头放声大笑。
他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披散的头发也凌乱飞舞,衬着阴沉笑声,远望去活像个恶煞,令人不禁后背发凉。
白秋眉头一皱,“笑什么?”
“本座笑你堂堂魔尊,敌我不分,竟和仙门为伍。真假不辨,活了百余年却像个傀儡。如今连自己的事都没弄明白,竟妄图给万魔宫弟子做主。”
淮琰阴恻恻笑出声,“你既活得这么可悲,那本座今日便送你下去,让你给初伶陪葬!”
周旁石块骤然浮至半空,随淮琰一个法诀,迅速聚成一条四爪石蟒,翘起尾巴,能遮住整个山谷的光亮。
他两指划一圈,再结个印,伴着石块间的磨碾声,石蟒便扭起身子吐着红信子急快朝白秋袭去。
石蟒虽巨大,行动却丝毫不显笨重,在地面拖出一道深痕后,爬上山壁,转眼便冷森森出现在白秋面前。
可少女见了这庞然大物竟也全然不眨下眼,反而讥讽地冷哼一声。
待巨蟒张口,露出獠牙,猛地冲来时,白秋身后却登时立起一条身形更庞大的赤焰炎龙。炎龙红眸深邃,长须飘摆,低头一声长吟啸吼,竟将杀气腾腾的石蟒愣生生给镇住。
炎龙又俯身而下,与石蟒缠斗起来。
“让本尊陪葬?你这是想替她报仇?”白秋不由觉得好笑。
“那为何不是你去陪她?可别忘了,本尊那陷阱是为你而备,明知有险,还将她推出,不正是让她替你去死吗?”
白秋竟不知,此人竟已怯懦至此,非但不敢承认做过的事,乃至还打算将这些尽数推到她身上。
她并不介意承载旁人的仇怨,可这不代表连过错也得闷声咽下。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愠怒,炎龙吟啸,跟着一爪子将石蟒摁在地。
恰好被压住七寸,石蟒反抗不得,巨尾胡乱扫荡,拍在山壁上,竟是直接掀落了一整块。
淮琰见此,立即再撚了道诀,又有无数石块浮起,卷着黑气破风而出。
然这些石块还未近白秋的身,便被少女周身蓦然释开的火焰给一一灼成了粉末,随后被狂风扫得痕迹全无。
弥漫开的火焰里,一条炎绳急速扯出,不待淮琰反应,便套住他的脖颈,将他拽着落地,拖行了一路。跟着另有四条炎绳奔来,缚住手脚,又将他吊至半空。
烈火烫在皮肉上,是灼心地疼,随时会烧穿他的皮肉,继续去焚他的骨头。淮琰纵然有一身灵力术法,也无法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停在他面前,一脸平静望他,仿佛适才的打斗不费她吹灰之力。
或是愤恨,或是羞恼,淮琰狰狞咒骂道:“女魔头!本座只恨没解决了逍遥阁那小道士,让你也尝尝滋味!”
白秋微叹息,双眸轻闭上。
“你该庆幸,他若真有事,你也不会活到今日了。”
音落,身后骤起龙吟,龙爪之下倏地涌出熊熊烈焰,急速蹿开来,眨眼工夫,就将石蟒给彻底包裹。
甚至都来不及挣扎两下,石蟒便化作粉尘。
似是嘲弄讥讽,淮琰张狂地笑声顿时响彻在耳畔。
“你一个七情不全,无爱无恨的,居然还敢装得深……”
阴沉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处理了石蟒,炎龙啸吼着透过少女的身躯,又自淮琰身体里穿刺而过,所残下的烈火,早已在一息间将人、连带着声都焚作灰烬。
白秋再睁开眼,空荡荡的山谷底已然只剩她一人。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山壁上那一片火焰影子上,停了停,一脸不解愕然。
好半晌,白秋才收起火焰,风顿时也变得轻缓了好些,吹得她腰间银铃莺莺作响。
少女擡手,不自觉抚上腕间狐玉。
“七情不全,无爱无恨……”
她吗?
难怪她不懂情爱,难怪狐玉始终无变化,小道君这回可真是选错了人。
正想得出神,忽而一声细微碎裂声传入耳,白秋下意识回头,望向淮琰搭建的那间屋子。
原本便塌陷一半的屋子,又因打斗时火花溅落下,不知何时已烧得破烂不堪。白秋思索一瞬,摊开掌心,趁它坍成一片废墟前,将屋内那株草收进手里。
小小一株温灵草,在黑漆漆的夜里仍显得盎然有生机。
许时文编写的魔史里记载,百年前某日,生于落雁谷底山壁石缝间的那株万年草,曾听过一曲箜篌音,宛若天籁。
虽不知曲名,亦不见抚曲人,却因它的美好,这株万年草开始向往谷外的日子。
数十年修行,万年草终得以化出人形,可很是不巧,栖妖府恰值内乱,仙门又抗拒妖族,诡夜庄实在可怖,万年草只好去了来者不拒的万魔宫,成了一名小花匠。
再后来,小花匠偶然救得一名男子,又眼睁睁看着男子日益强大,直至坐上万魔宫魔尊之位。
小花匠性子文弱,从来只敢安静待在背后看着男子,最勇敢的一次,却是冲在男子面前为他甘愿赴死时。
于世俗凡人而言,小花匠这一生不算短,可载入魔史里,却也不过占了区区两页。
原本白秋还为此唏嘘,可今日听得淮琰一番嘲讽,亦是一番点拨,她才发觉,原来该唏嘘的是自己。
短暂的一生,总归比虚假的一生要好。
她如今已然不知,她的记忆,从何时起是真,从何时起为假。
白秋敛去眸底黯然,飞至半空,两指凝聚灵力将温灵草连根拔出后,转而移植于山壁间。
“日后无人再顾你,若觉谷底太冷清,便好好修行,像你主人那样,自己走出来,只是……”
“别再去万魔宫了。”
少女飞出山谷,落在顶端山坡,负手而立,安静看远处天际慢慢吐出一丝鱼肚白。
清晨的风夹带丝丝凉意,于白秋却是正好。
她想,此事结束再回万魔宫,便让许时文指挥手下那些虫子,再好好探寻一下她的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