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嬴只，竟然是真的会杀他。
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过去，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温情，温柔……全都荡然无存。
被那一剑，被他的死，被嬴只没有温度和感情的眼神，彻底否认。
他的死亡不是一瞬的。
他在跌落黑暗之后，不断地死去。
像小时候听来的十八层地狱。
有罪之人，要一遍遍死去。
他一遍遍死。
重复被剑刺穿，被火焚烧。
直到，嬴只杀了他这件事，不再令他感到痛苦。
但那并不是不再痛苦，只是灵魂习惯了痛苦，他习惯了被嬴只所杀，不再有波澜。
只有痛苦具象的焚烧的印记刻在灵魂里。
很久很久过去了。
他开始觉得寂寞。
死去的世界为什么有灵魂，会痛苦，还会有知觉？
他在看不见自己的河上，在茫茫的雪里，看不见地走。
摸到他在雪下冰冻的河上写下的字。
嬴只，嬴只，嬴只……
感到痛苦。
感到恨。
感到痛。
感到孤独。
但那是很漫长的时间。
足够对痛苦无波无澜，也足够他平静，足够他慢慢忘记。
忘记爱，忘记恨，忘记嬴只。
忘记孤独，忘记自己。
为什么要复生亡者？
打扰逝者的安宁？
他在孤皇山的春天里醒来。
万物陌生，又温暖熟悉。
他拖着生疏的躯壳，行走在记忆里的春天，像迷路归乡的旅者，想起过去的片段。
直到他看见一个人。
一个同玉皇山的春天一样温柔的人。
他记得他。
他想起，他曾热烈地深深地朝圣一样爱着那个人。
他向他走去。
像海上倒影的月，在潮汐的牵引下，向着天上的明月奔赴而去。
那样走向他。
走向那个人的路上，记忆开始复生，所有关于他们相遇、相知、相依的美好都重新浮现。
想起过往一切美好的时候，却生忐忑，他不得不想起一个疑问：
我们为何会走散，我为何会离开你？
你这样好，你待我这样温柔，我们的过往那样美好，我这样爱你，怎么会让自己失去你？
他不该想。
于是，他想起那天玉霄殿，他的哭闹和决绝。
于是，他就再也无法奔向他了。
想起爱的时候，就会想起失望，想起它带来的痛苦。
可以没有很多很多的爱，人没有爱是可以活的。
有一点点爱也是好的。
但如果很多很多的爱掺杂了痛苦，就一点也无法下咽了。
爱如果太纯粹又不够纯粹，掺杂的一点点杂质，都会让爱变成带来极致痛苦的毒。
焚烧你，焚烧我。
爱和痛苦，和孤独，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没有人知道。
千年后，死而复生的曳月第一次看见嬴只的时候，曾经第二次爱上过他。
在他走向他的那短暂的一路，他的爱从升起，到热烈，到成灰。
他走到嬴只面前。
抽出离他最近的那柄剑。
刺向嬴只。
一片黑暗。
他一定没有爱过嬴只，对吧。
只是因为羽潮的咒毒。
因为十八岁那年，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他。
如果没有眼睛就好了。
如果他从未有过眼睛，就没有这笑话一样的爱了。
我怎么可能，反复爱上你呢？
只是，咒毒而已。
心剑反噬，反噬什么呢？
被爱反噬，付出的代价也是爱吧。
人是会自我欺骗的。
曳月以为，他要杀嬴只，因为只有这件事可以做。
他不知道，他只是纯粹地想要摧毁嬴只，就像嬴只曾经摧毁他的一切一样。
他以为他无知无觉，无悲无喜。
他不知道，他只是痛苦到感觉不到痛苦。
嬴只温柔地凝望着他，说：“恨我杀我都可以，不可以离开我。我们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那一刻，他欣然接受，和这个人一起毁灭的邀请。
但是……
但是。
那是第二个曳月，那个曳月是千年前爱着嬴只的曳月短暂地复生的残魂。
不是他。
他已经看到了天音姹女的复仇。
看到了长离的死。
“任何事情一旦花费的时间太久，就会失控。”
“即便是仇恨，也会变质成一种感情。”
他并不感到痛苦。
他对嬴只，没有恨，也没有爱。
他并不想耗尽余生来复仇。
阙千善：“可是，只要嬴只活着，他就不会让你离开他。”
雷电慢慢消散。
曳月睁开眼，神情淡淡，回复通过凤凰珠与他联系的阙千善：“我知道。所以我仍旧会杀他。”
只是，他不打算用五百年来复仇了。
他要缩短这个过程。
让复仇止步于复仇。
他不想和嬴只永远在一起。
哪怕这个永远只有十年，也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