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不必!苏绰撚着胡须,说出的这四个字,让你心头,又燃起大志。
九品中正制,通行天下已然三百余年,已是弊端百出的强弩之末,不值得再拾掇出来,开历史的倒车。
我们现有的士族门阀,譬如韦、裴、柳、薛四家,依靠他们,足以勉强支撑我们割据关中,可是,如果要想靠他们夺取天下,凭他们那点实力,那就不太现实了。
所以,我们必须另起炉灶。
如何另起炉灶?
我们的政府,还有足够多的空位置,我们可以用这些空位置,可以一边继续拉拢,关中的士族门阀,一边把进入政府做官的大门,向庶族敞开。
如何算是,向庶族敞开?
只需要发布求贤诏书,说明“不限资荫,唯在得人”就可以,庶族当中那些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抓住这八个字来敲门,到时候,您记得给他们开门就是了。
那他们进了门,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帮助我们战胜高欢?
还早呢。我们还得对他们进行培训。
培训些什么?
西晋灭亡,天下大乱迄今,已有两百余年,如果不算西晋时的短暂安定,连同三国时代,从黄巾之乱算起,天下丧乱至今,断断续续已有三百五十年。
三百五十年间,天下官员,尤其是北方的官员,不是忙于避难就是忙于聚敛,形成于两汉时期的官员基本行为准则,如今在别的地方,早已失传,只有我们长安,还保留着这些操典。
苏绰骄傲地擡起下巴。
你知道,他说的“我们长安”,其实,也就是他们苏家。
他们苏家,虽然算不上土豪门阀,但也是妥妥的官宦世家,他苏绰的父祖,都做过州郡太守,官声很好,就算他们家,其实没有什么汉朝留下来的官员操典,也没关系,凭他们家的积淀,他苏绰,完全可以现编一本新的操典。
你决定,给他机会现编。
你问他,培训一个官员,哪个科目,应该排到优先?
优先的自然是道德。
你刚刚自己也说了,道德优先,会导致虚伪藏奸。你反问苏绰。
但是,你也不能不以道德为优先旗号啊。放心,也只是一个旗号,道德合格就行。我们要的官吏,不是圣人,而是能人。
然后,我们要重点培训,官员的实操技能,尤其是地方官员,重点要教会他们,怎样开发农业资源,怎样处理民间诉讼,怎样落实税收摊派。
掌握了这三样技能,就算是个合格的地方官。
你觉得,这很有道理啊,隔壁高欢,只晓得不断地在高层政治上折腾,从来没听说,东魏方面,有过什么新政策,深入落实到基层,去调动民间的潜能。
苏绰又说,等我们有了一支合格的地方官队伍,就可以全面落实我们的治理政策了。
那我们,该怎么治理呢?
我们西魏的经济实力,不比他们东魏。
我们能拿得出手,相对宽裕一点的地方,注意是宽裕,还不是富裕啊,只有关中,勉强降低标准,可以再算上个陇西。
但东魏呢,河南有洛阳、南阳一带、河北有相州邺城、冀州信都、定州中山一带、山东有徐州、济州、兖州、青州,山西又晋阳并晋州。
这些地方,个个堪称富裕。
东魏人口,保守估计,得有两千万。
西魏人口,满打满算,不到两百万。
人口,就是财源。
人口,就是兵力。
人口,就是古代中国,农业时代的经济条件下,根本性的经济指标,相当与工业时代的GDP,相当于信息产业时代的流量。
所以,苏绰说,东魏人口多,所以基层管理,可以松散。
而我们人口少,所以,每个人力,都必须用到刀刃上。
等我们有了一支能力过硬的地方官队伍,我们就要让他们,带领全国老百姓,只要能操持农具,就都要下田种地,不能去干其他的,浪费人力!
关于这一点,你提出了疑问:老百姓能这么听话吗?这年月,要想过得好,做生意明显更见效,要想不饿死,进庙里当和尚,也不是什么坏事。
种地,恐怕是老百姓实在没办法,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强迫他们种地,肯定会闹出事端,到时候,还不是白白请了隔壁高欢看戏?
且不说别的,要大家都去种地,首先,咱们有那么多土地?
现有的耕地,肯定不够,但关中,乃至我们这个西魏版图,还有很多荒地。那就看我们到时候,能拿出什么样的政策,让大家乐意去开垦荒地,进而在务农的过程中,得到收益。
只要能见收益,百姓就会乐于种地,不需要我们强逼,就轮不到他高欢看戏。
那么,怎样让百姓乐于种地,这个问题,我另有韬略,在此暂时不提。总之,让百姓乐于种地,才能充实我们的经济实力。
有了经济实力,才有政治实力,才有军事实力,才有文化实力。
记住了,宇文丞相,我们的目标,不只是要和高欢角力,而是要奠定一个万世太平之基。
万世太平!苏绰忽然的高屋建瓴,令你猛然觉醒。
你似乎明白了,你与高欢之间的角逐,不仅仅是两个乱世英雄的共舞,更是要把这个民族,未来的命运,就此定个清楚。
苏绰对你说,不要着急,要沉得住气,这一整套的改革,三年可望小成,十年可望大成,大成之后,就可奠定,今后百年的国家运程!
好!既然十年方可大成,那就尽早,从今天开始!
今天不行,今天不行。
苏绰说,明天吧,今天晚上,我写个章程。
好!明天早上上班,发给我看。
公元541年,西魏大统七年,东魏兴和三年,南梁大同七年,八月,你,时年三十四岁的西魏丞相宇文泰,向关陇大地,颁布了由苏绰起草的,作为改革方略纲领的六条诏书。
其一,先治心:
其中指出:然其治民之本,莫若宰守之最重也…凡治民之礼,先当治心…心者,一身之主,百行之本…
是以治民之要,在清心而已。夫所谓清心者,非不贪货财之谓也,乃欲使心气清和,志意端静。心和志静,则邪僻之虑,无因而作。邪僻不作,则凡所思念,无不皆得至公之理。率至公之理以临其民,则彼下民孰不从化。
其二,敦教化。
其中指出:世道雕丧,已数百年。大乱滋甚,且二十岁。民不见德,唯兵革是闻;上无教化,惟刑罚是用…凡诸牧守令长,宜洗心革意,上承朝旨,下宣教化矣。
其三,尽地利。
其中指出:夫衣食所以足者,在于地利尽。地利所以尽者,由于劝课有方。主此教者,在乎牧守令长而已…各州郡县,每至岁首,必戒敕部民,无问少长,但能操持农器者,皆令就田,垦发以时,勿失其所。
其四,擢贤良。
其中指出:
今之选举者,当不限资荫,唯在得人。茍得其人,自可起厮养而为卿相,伊尹、傅说是也,而况州郡之职乎。茍非其人,则丹朱、商均虽帝王之胤,不能守百里之封,而况于公卿之胄乎。由此而言,官人之道可见矣。
……
凡求贤之路,自非一途。然所以得之审者,必由任而试之,考而察之。起于居家,至于乡党,访其所以,观其所由,则人道明矣,贤与不肖别矣。率此以求,则庶无愆悔矣。
其五,恤狱讼。
其中提出:与杀无辜,宁赦有罪;与其害善,宁其利淫。明必不得中,宁滥舍有罪,不谬害善人也。
其六,均赋役。
其中提出:今逆寇未平,军用资广,虽未遑减省,以恤民瘼,然令平均,使下无匮。夫平均者,不舍豪强而征贫弱,不纵奸巧而困愚拙,此之谓均也。
随后,你又和苏绰一起,研究制定了一整套的实施细则,力求将六条诏书中的一切,尽快落实到底。
你心里知道,苏绰说的,十年可有大成,恐怕也只是,安慰性的说法。
今天,你播下了未来的种子,有生之年,能看到她发芽,也就心满意足了,开花结果的事情,留给后人吧。
你正想着后人呢。
在小关、沙苑以及河桥之战中,立下战功,被你封为骠骑大将军、陈留郡公的杨忠,羞羞答答地挪到你身边来,偷偷摸摸地给你递上来一封请柬,吞吞吐吐地说,他的长子,明天满月,请你去赴宴。
你一听,也由衷地替这位与你同龄,漂泊半生,游走半个中国,才得到第一个孩子的勇将,感到高兴。
你一口答应,说明天一定去,随后又问,孩子起的什么名字?
杨忠回答,单名一个坚字,坚定的坚。
杨坚,这个名字好啊。
这似乎,是命运在提醒你,要坚持,要坚强,要坚定。
是啊,既然,杨坚,已经出现,那么,未来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