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沈医师,吴秀才说什么了?是不是找你们麻烦了?要讨小满姑娘回去?”
沈鸿薛脑子里琢磨着劝服的话语,思维尚且不太清晰,天白在耳边绕着他絮絮叨叨半天也得不到句回复,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又要闪躲大堂里的来人,显得手脚凌乱,咋咋呼呼的。
一进入后院,更落后些的祝焰一步上前,抢先一步拦下了还想一路往里跟着的小孩,长臂一伸,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少说两句,我俩这两张嘴抵一起都没他一个人的管用,就在这儿等着吧。”
天白表情干巴巴的,眼睛干巴巴的,说话也干巴巴的。
“就等着啊,可是我……”
“没可是,我和你一起等,知足吧你。”
沈鸿薛敲门进了那间熟悉的厢房,屋子里血腥气散去不少,已经不再刺鼻浓烈。他得了许可,越过屏风,一路走到床头前的矮凳落座。
方才哭得狠了,此刻眼睛还红肿着,小满掩饰般揉揉眼睛,只说是头发乱了,刺的,却不曾想沈鸿薛什么都听了个干净,忍着不安慰,不过是也一起帮着她掩饰那颗原本就破碎无几的心。
“小满,方才吴秀才上门来,说要我们送你回去。”
沈鸿薛单刀直入,为的就是探求她最真实的想法。小满先是一惊,却没有回答,就这样别过头去,逃避与悲哀各占多少分量说不清。
“沈医师,他没对你动粗吧,没打你……”
在她心里,动手便是对一个人最高的无礼,伤痕与疼痛则是她验证对方是否是好人的唯一标准。沈鸿薛听着,情绪纠缠的古怪,牵扯得他某处角落闷堵得厉害。
“没有,他只要我送你回去。”
“是让我带着孩子一起回去吧。”小满擡头,恰好瞥见窗台外烟雨朦胧中无声无息盛开的玉兰,惹得沈鸿薛也一时晃了神。
原来从含苞到盛开,只需要不过这几日的时光。
雨下得缠绵,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祝焰的伞被沈鸿薛折得整齐靠在门外,红穗子被水打湿些,一根一根相连在一起。崭新的金靴在屋檐下停驻,祝焰蹲下身来,不管昂贵的衣袍边缘落到地上,弄脏上泥水。他伸手去碰那串红穗子,却也没弄干,就这样碰在指间玩,时不时听清几句屋内的声音。
“我原是没立场同你说这些的。”
“但这世上有人希望你过得好。”
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祝焰听到这里便起了身,任由那把属于自己的伞留在那里,自己孤身走进雨幕里。
沈鸿薛出来时,雨已经不再下了。他带上门,转身时不忘顺手带走那把借来的伞,路过那颗高大茂盛的玉兰,几片厚实柔软的花瓣经不起雨水的累积,飘飘然落到他面前,悄无声息坠入一片泥泞。
他看了一眼那一地的落花,擡脚时往旁边一拐,绕了过去。
“诶!沈医师出来了!”
过了午饭时间,大堂里已然没什么人。天白百无聊赖靠在祝焰身边,对着一盘斑驳的棋愁眉苦脸,瞥见沈鸿薛那抹白色衣衫又像重新来了精神头,一下子跳起来,带得满桌的棋子跟随他的动作一起颤了颤。
“怎么样?小满姐姐现在怎么样?”
沈鸿薛走近,往桌上的棋盘看一眼。天白棋艺不精,只一眼沈鸿薛便察觉祝焰放得纵容的水,他轻笑一声,替小崽子悔了几步棋,总算是让这局面有了些翻盘的盼头。
“这几日你们好生照顾着那个小孩。”沈鸿薛停手,将一盅黑棋放到天白手里:“祝焰,你跟我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鬼迷了心窍,沈鸿薛见不得那颗玉兰树,明明能在一边檐角下解决的事,他愣是带着人兜了半个圈,靠上了树边带着镂花的朱色围墙边。
“有件事需要你出手相助。”
“这还是第一次你向我开口吧?”祝焰觉得新奇,看着他身上那身没换的白衣裳,忽然觉得同身后这片赤色格外的般配,衬得他整个人就像从古画里走出的水墨色人影。他看得清新,心情自然也活泛起来,口风随之一起没了把门。
“沈大人有事相求,我自然全力以赴,在所不辞啊。”
“你今夜让那几位姑娘入小满的梦,让她们自己说。”
“说?说什么?”
沈鸿薛摇头,他也不知道她们会说些什么,甚至拿不稳她们到底有没有话对小满说。
“但应当有用。且试一试吧。”
“行。”
祝焰答应得利落,心里却忽然好奇起来自己走后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倒也不避讳,直直的问他。沈鸿薛更不遮掩,也直直的回。
“我只说,如果留在世上的光景仍有柳暗花明的一线天机,她愿不愿意留。”
“若那孩子没了,我便愿意。若他还在,那便送他回去,我走就是。”
“反正这世上已然没有我的家,我从来都是没有家的。”
小满的手抚上仍未完全平坦的肚子,混合着碎肉的血还不断的从下身流出,伴随着撕扯的疼痛。其实她知道,不管她回不回那个地方,她总归是没有好结局的了。若孩子没了,她便走得利落;若孩子还在,她走得就还有些牵扯,死时候说不定还记挂着天各一方的亲生骨肉,闭眼都不利落。
“他要我,只不过是因为不知道我已经生了孩子,若他知道,就断然不会这么说了。我回不回去,应当是不打紧的。”
“沈医师,谢谢你,能遇见你或许也算上天对我的一种补偿。”
“也许是吧。”
沈鸿薛自嘲的笑笑,小满定也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语成谶的时候。他空着双手,就着一手虚空捏了捏。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救赎别人的那个,位置置换来得太突然,就连沈鸿薛都有些无所适从。
“什么也许,你不就是吗。神女亲笔,鬼王伴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