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
“怎么一大清早便在这里瞌睡?”
“昨夜霜降带回来个玄乎的话本子,一时贪看睡得晚了……”
梳着双环发髻的姑娘站在井边打着哈欠,一手将水从井口接过倒进盆子里。沈鸿薛经过后院去灶房领早饭,两位姑娘在后院做些洒扫清理的活儿,同他也算得上个眼熟,见他走过,一齐同他问了声好。
“小沈道长。”
后院同灶房由一道长廊连接,沈鸿薛一步刚迈入廊下,身后的姑娘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他瞧着年岁同她俩差不多,为着礼貌,众人都这样唤他。
沈鸿薛回头,两个姑娘放下手里的盆瓢朝他跑过来,一人挤了一边,将他身侧围了个圆满。
“我能问你些问题吗?”
“你问。”
一时半会儿大约脱不了身,沈鸿薛扶着手边的柱子坐下,背对着远处升起的朝阳。自从有了祝焰灵气的庇佑,他因祸得福,现下倒是日日都能睡个好觉,看着眼前兴奋的人眼下的乌青反而觉得好笑起来。
女孩的手抚了抚额角,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了口。
“昨夜我看了个话本子,讲的是些鬼神故事。我就是想知道……”
“你们道士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莫说道士了,连鬼王来都发愁。沈鸿薛这么想着,嘴上也还算有所收敛:“自然不能。天行有道,生死由命,不论在哪里都自有一套定律,若真的有这样的神力,那岂不是都乱套了。”
姑娘长吁出一口气,兀自拍着自己的心口,冲着同伴摆摆手:“我就说,这怎么可能嘛。我还见那话本子上说,这世间还有种神花,只要有了它便能徒手捏魂造人。若真是有这样的好东西,那上头那位岂不就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沈鸿薛听着女孩子们闲谈阔论,从座位上起身,将厨房里摆好的几副食盒拎出几份来分到她们手中。
“什么话本这样有意思?”
沈鸿薛原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过了午后,那被他随口提及的话本呢就端端正正送到他面前。黄靖煊见祝焰许久未归日渐心急起来,纸包不住火,更不必说诸多纰漏的一个随口扯的慌。他想着晚上空青是否还会再来,手搭上放在桌上的话本,心下烦躁,索性随手翻开几页来瞧。
他翻看几页,讲的同那姑娘说得的确大差不差,鬼神之事占了全部,同现在的自己也倒还算搭得上点关系。沈鸿薛指尖翘起一角书页来,碰巧遇上外面日头正盛,他起身合好窗户,继续看起来。
“荼芜花……?”
话本虽说纸张用料并不好,但绘者分外仔细,故事中描绘着一两幅简单的插图。沈鸿薛低头瞥向那画下的几个小字,念出这名字时莫名觉得熟悉。
几天祝焰曾问过他,可曾听闻过荼芜花。
“徒手捏魂造人?”
小姑娘清亮的声音同面前的文字一同应和起来,他往后翻了两页,关于这花的记载并不多,至上神物,独一无二,但因为违反轮回常理,被永久封存在了鬼界,再也不得打开。
那祝焰是怎么得的这花?又该怎样去用?
空青每次来得都仓促,好几次那书信上的墨水都没来得及干透。沈鸿薛转身朝屋里走去,将祝焰送来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那些寻常的衣物吃食,他这才发现,每箱都不少的东西是成捆成捆的金子。
他嫌弃金子随身带着重,总是捏个诀,在需要的时候才变些出来顶用。沈鸿薛一个人在这冀州,若说只是等他十日后归来,哪里需要用到这样多的钱财?黄府供吃供喝又不愁人身安危,沈鸿薛顺着这路子反着想回去,觉得这举动有点临终前交代财产安排后事的意味。
祝焰做事不太考虑成本,一向只计较完成的速度与成果。若真是动了那金贵的花,遭责降罪必然是跑不掉的。
若他受了责罚,他要如何了结面前这一个烂摊子?交给空青来同他一起来处理?还是自己先去受罚,完事以后再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自己跟前?话说一半哄自己哄得云里雾里,而他竟然毫无察觉,在这儿干等着他去干这样的赔本买卖,沈鸿薛头一次受这样的诓骗,只觉得自己怒从胆边生,想就着鞭子打醒祝焰那糊涂脑子。
沈鸿薛看不起这样莽撞的做法,盯着那话本又看了会儿,笑容都变冷,端起个小凳坐到院中去。
空青拎着东西刚一到院子里,就见沈鸿薛靠在院中的树干边上,一手拿着把蒲扇,似乎是等待多时了。他一手提起分量更沉了些的箱子往他的方向走过去,东西刚一落地,沈鸿薛兀自站起身,他一擡头便对上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说不说实话,荼芜花到底怎么回事。”
空青呆了,弯着腰就这样同他对视,直到最后终于缓过来,干脆一屁股坐在箱子上抱怨起来:“我就说嘛,这样是不成的……”
屋内萦绕着一缕淡淡的香味,沈鸿薛将蒲扇往案几上一拍,竭力压下自己心头的怒气:“所以,这花现下还没能长成,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倒也无关花长不长成的,只要没用,殿下就不必去走这一趟十八塔。”
空青抱着腿缩在墙角,有些畏惧的擡头看了一眼沈鸿薛。
倒也不是他以后会去天上当神仙所以怕他,顺从祝焰一向是空青刻入骨髓的准则,祝焰的心上人自然也视作一体,他不敢忤逆,只好顺着沈鸿薛荡漾起来的怒火去捋一捋美人炸起来的毛。
“你即可回去,明日也不必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