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两难
川莲还没进真正进去鬼界,刚落脚到奈何桥头,就被等候多时的空青接了个正着。
“司命神君,我是我们殿下派来接你的。”
她瞧一眼面前肤色瓷白的娃娃脸半大小孩,心里暗说一句祝焰差役童工天良丧尽,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到空青手里,拎起裙摆来跟随他往魑魅宫去。
她近日来听闻沈鸿薛名字太多,此番第一次相见,倒莫名有些忐忑起来。魑魅宫巍峨磅礴,她绕着回转的梯阶一路往上,穿过几扇宫门,终于得见本尊。
“太香?”祝焰收回筷子,往自己衣领里嗅嗅:“哪里香?为着你这金贵的,我起码三日未曾焚过香。”
沈鸿薛无奈,将凑到面前的人往回推了两把:“我还没说不好闻,你何必抢着话来讲……”
空青悄悄擡头瞥一眼呆愣的神女殿下,拼命忍着笑低下头去,压着声音咳了两下出声。
“司命神女到了。”他往后退开:“那殿下,空青先回十八塔了。”
“去吧。”
沈鸿薛被祝焰提前打好招呼,第一次见川莲就做好受她大礼的准备。写错命格不是小事,她是神君,神的旨意一旦下错,扰乱的也许是另外三界全部的秩序。从命格牵扯上画魄开始,祝焰便觉得多有不对,只是实在未料到过她竟然这样大刀阔斧。
川莲见两人相邻而坐,一巴掌拍开祝焰,自己拂开衣袖到沈鸿薛身前,略略打量片刻眼前的人,一手端过茶水来一口闷下。
“命格书失控,现在你们的命格一切由天定。”
川莲做了这近千年的司命神女,见过大大小小的奇事,更算是阅人无数,寻常的风浪都入不了她的眼。沈鸿薛她今日也算头一次见,除了比普通人长得出挑许多外也并无什么特殊,她想起前几日时在自己手下发了疯一般飞动起来的命格笔与命簿,至今仍然觉得离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天下四界非他不可,逆转不得?
川莲原不用走这一遭,但她实在是好奇这事主的模样,更想为自己开脱掉这不尽忠职守的罪名,白白落了一身腥。
“什么意思?”祝焰拍着桌面站起身,惊异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这破命格不是你写的?”
川莲无语的抽抽嘴角:“你当我是傻子,上赶着去犯大不敬?画魄你我不是不清楚,若非被强行更改,我怎会平白无故扯上这样麻烦的东西。”
“现下就是大殿下亲自来,这命簿也见不到半个字。”
空空荡荡的两本命簿册被摔上桌,祝焰翻书的手禁不住用力起来,很快就将那本薄薄的册子掀到了底,不仅见不到之后的命格,连从前的也被一并抹去,纸张平整干净,就如同从未落过笔一般。
沈鸿薛伸手去捞过另一本到面前,随手翻了翻,结果也不言而喻。
两本命簿,一厚一薄,竟是干净得一模一样。
“看来沈公子原先的命格,大抵是有些作用的。”
人间飞升成神,除了积德积福福泽深厚之人之中能偶尔出那样一两位天命神君外,几乎就没有别的出路。换这命格的人不知得了哪路神仙的指引,竟能将这样神气蒸腾的命格换到自己的手中。
“命格已经被他换去,为何还需我来做这许多圆满?”
命这种东西,从一开始沈鸿薛便没太多震动。
他曾设想过,若是从一开始这命格就各归其位,会不会自己的一生就会天翻地覆,变成自己曾经羡慕的那样圆满完整。但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
他难以想象自己出现在那样的生活里,不知是因为未曾经历还是从小便过得不算太好,他想起话本里所见的,父母兄弟欢聚一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该做些什么?唤父母兄长,循长幼尊卑,共饮美酒举杯同贺?
他并不在意这命格能不能换回他身上,万一曾经失去的那些全都一股脑的来到他面前,沈鸿薛才真的觉得难以接受。可如川莲所说,天命难违,这旁人羡煞了眼的神格,费尽手段,争抢也要得到的神格,哪怕是离了他这大半辈子,死了也不肯放他走,强留着他一条命,非要他经这一遭才算行。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撼天动地的大事非他不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一个劲逮住他不放。
“话本子看过吧?像他这样的,大抵是受了九九八十一难的苦,以一己之力挽救苍生,将黎明百姓解救于水火了,所以才这样关键。”
“你们神界都是摆设?凭什么要他去救?那些人的命与他何干?”
沈鸿薛忽而擡头,祝焰一手指着桌板,一手插在腰上,言辞语气听起来颇有些火气,不像平日里爱玩爱闹的模样。
经历过医馆那一遭后,沈鸿薛几乎从未在祝焰面前提及过自己一直以来贯穿始终的主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顾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善心。
他比他想得要在意这些许多,或许嘴上不说,但真正救人时从不马虎,什么规则惩罚都得在他面前稍一稍。对小满是,对他更是。
一开始沈鸿薛认为,或许只是因为这根红线拴住了他,拴住了他的江山,所以他在意自己,愿意来做这桩赔本买卖。沈鸿薛半梦半醒了好几日,醒来后却动摇了这个想法。
一勺一勺喂进嘴里的草药不是假的,夜里源源不断的灵力还有那只冰凉的手他同样能感知得真切。沈鸿薛不相信他的善良能细致入微到这样的地步,连喝完苦药后嘴里发麻这点都能顾及到,撬开他嘴往里塞块蜜饯。
更何况,他曾在他面前,用他的佩剑,不算好看的杀了一个人。
直到那道带着温度的血迹溅到沈鸿薛眼睛,迫使他不得不眯起双眸时他才想起,祝焰是不是还未曾见过他这样凶狠的样子,他会不会难以接受这样残忍的手法?
但他都没有。
直到现在,沈鸿薛听着他这番话,看着他点着桌面的手指,觉得自己难能可贵的遇上个聪明的好人。
不伪善,不心怀天下,他没那么大的气度,却能够明辨黑白,救人的手与杀人的铁腕都兼顾,他身处其中,独善其身。
“别跟我扯什么胸怀大义,你我做做样子也就罢了,他一个凡人,没道理担这样天大的担子。”
“好了。”沈鸿薛站起身,出手去将人揽在自己身后,格挡开他与神女之间的距离。祝焰被他这样忽然一挡,距离靠得极进,他微微往前凑了些许,闻见沈鸿薛身上那股还未消散的草药清苦味,还有和自己搅在一起久了沾染上的花香。
味道都很淡,几乎是一阵风就能吹散,祝焰正回脑袋来,忍不住伸手搭上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