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苦难渡
沈鸿薛一早跟随着昨日的几个新人一同出楼,几个人穿着寻常军士的服装跟着前面林玄商的马车,沿着早晨正热闹的街巷一路穿行,最后停在一座府邸大门口。
他一早便猜到,再见时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
原本大门之上高悬的“沈”换成了“林”,两边握刀的侍卫在林玄商迈步进门时恭恭敬敬拱手道一声“林尚书”,沈鸿薛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看向正被徐徐合上的朱红色高门。
这几条街巷他走过太多次,从绝月楼出来后只不过朝着这方向多走出几步,他便已经猜到这座府邸李毓大约已经赐给林玄商居住所用。他新官上任,又身居要职,绝月阁大多数时候事出紧急,没那么多时间留给车马周旋,沈府的位置绝佳,不论是进出宫门还是前往绝月楼都是数一数二的地段。
祝焰随着一行人进门不久,路过□□院门,偶然瞥见池边枯败的几株白色山茶花,反应过来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地方。他不急着上前同沈鸿薛搭话,且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同自己交代出来。
沈府的构造同绝月楼一般没什么变化,毕竟沈鸿薛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即使林玄商有意要抹除他从前的痕迹,这一时片刻也无法从铺天盖地的事务里腾出空来收敛整齐。即使他比领路人更熟悉该往何处走,却还是忍着吊车尾的位置,随着林玄商一同进到库房附近的小院里。
角落的地上堆着些落了灰的兵刃,沈鸿薛只一眼便看见他从前用的那柄鞭。
奉命铲除黄靖煊的那夜他没带它一同去,沈鸿薛几乎从来鞭不离身,最称心顺手的武器也不失为对对方的尊重。那夜他一手其实已经握上了鞭柄,最后却还是放了下来,换了一把平日里并不常用的剑。
剑能一剑封喉,贯穿心脏最干脆利落,死亡只在瞬息之间。
他到底对这位忠君正直为国的小将留了半分恻隐,却没想到最后见了阎王的却是自己。
过往如云烟过眼,这时候再见这鞭子,沈鸿薛不免有些神情复杂。
地上的兵刃里多为林玄商搬进库房里的私产,林家经商这许多年难免有些家底傍身,有些好东西不足为奇。一众寒冰铁刃里,那条落了灰的旧鞭自然无人问津。沈鸿薛不争不抢,走上前蹲身将东西捡起拿在手里,绕了两圈在手上却忽然被人拍拍肩。
林玄商有些好笑的看他一眼,指指他手上的东西:“你也用鞭?”
“嗯,从前学的些不入流的把戏。”
林玄商倒也不嫌弃这鞭陈旧脏乱,朝他勾勾手指。沈鸿薛犹豫片刻,还是松开手将东西递到他那里。
祝焰看着那破旧的鞭子在两人之间流转,仔细想辨认出些它的金贵之处,最后还是没能看出任何的好处。
他看着林玄商施展开手臂,长鞭一甩,激起地上尘土来迷了面前一块干净地。鞭子尾风扫过沈鸿薛脸侧,他却丝毫不动弹,任由那凶猛的东西擦着他眼下而过,眼神淡淡扫过用鞭人的手。
这是他从前用的东西。祝焰猜事一向准。
林玄商用鞭狠厉,一点是在马上学来,另一大半则是在猎场里撒野出来的。皇家一年去林场不过秋猎的一月有余,其余更多的时间则是各种皇亲国戚与高官重臣相互邀约着一同围猎。自林浣盈四年前嫁入瑢王府,他便成了各大邀约里的座上宾,若没点拿得出手的本领,他不会顶着瑢王侧妃亲弟的名头出去赴约,一来二去便习得一手好鞭法箭法,同样的出手不留情面,扫过之处绝无生计。他不过玩闹般出手,沈鸿薛便察觉到他功底。林玄商太久没回过森林原野,在这样窄小的院子中施展不开拳脚,觉得没趣,收了东西往沈鸿薛怀里一抛,眼神里多出几分赏识。
“鞭子是个好东西,好好学着用吧。”
“是。”
绝月阁练兵只在晚上,为了避人耳目还得等夜晚时教坊司亮起灯后再通过两边联通的巷子摸索去后院。下午时候林玄商差人为新进阁的一行人送来些碎银两,要他们自行置办些用品,省却他的时间。
沈鸿薛要出门,祝焰没理由不跟着。既然在大街上,他索性撤了遮掩,两人一起穿行于街巷里,沈鸿薛拿着银子却没地方花,行装里祝焰准备得都齐全,他原本想节省下一笔钱财来以防自己不时之需,途径戏馆时门口小厮吆喝得卖力,他隐约听见里边的锣鼓二胡,似乎是牡丹亭最后一幕。
他曾见祝焰看过牡丹亭,便误以为他爱听爱看些戏文,唤过小厮来问了问下一场要演哪一出戏,小厮笑得谄媚,朝着里头的高台一拱手,说是当家的要演最拿手的锁麟囊。
沈鸿薛听过这台,先帝爱听戏,李毓曾在他生辰时为讨父皇欢心,花重金买下个戏班子来练了好些时日,最后将一出锁麟囊搬进皇宫里。沈鸿薛对咿咿呀呀的戏文不太感冒,比起台上唱得平仄叠起的戏子,他更愿意自己捧着戏本子安安静静的看。皇宫那次是他唯一一次听完一出戏,没想到真就这么巧,多年后一时兴起要请人听戏,又是这一出经典。
“听过戏吗?”
“听过,不过这出没有。”祝焰将手上买来把玩用的鎏金钿花烟斗转过一圈,用空的头敲他肩侧一下:“沈大人掏钱,听什么戏我自然不挑。”
沈鸿薛点头,将钱袋子里一大半银两掏出到手心掂掂,就着一捧全都送进小厮手里。
“二楼雅间,要一壶最好的茶。”
“好嘞!两位贵客这边请!”
二楼雅间也并未雅致得多高贵,两边垂帘,进出靠一扇门。栏杆围着桌椅正对戏台之上,戏子还未登场,的戏语充斥,方才领他们进来的小厮捧着一盘茶水果子进了屋,沏好两杯茶送到沈鸿薛祝焰手边,佝偻着腰笑着退出了屋。
沈鸿薛两指夹住茶杯送到鼻尖前闻闻,品质倒也不算劣质,不过比起祝焰手头的货确实是差得有些太多。他喝惯了好东西,如今变得挑剔金贵起来,只掰下半块板栗糕来抿着吃下去。端着鼓架着锣的人捧着东西上了台,祝焰见面前那杯不曾被人动过的茶水,笑着端起来喝下几口。
“看你这架势,若是没了我你便不再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