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华英
“申时,宫门前侍卫处。”
命格书页缓缓翻动,从半空中慢慢回到祝焰手中。简短一行字之后缀着两个凡人的名字,大抵便是命簿为他们选定好的假身份。祝焰伸手摸向自己后颈那颗已经融入皮肤的易容钉,沈鸿薛走在他身前不远处,见人不在停下动作转身看他。面容再次更改,两人却都默契的拒绝了那颗用作哄鬼的钉子。
祝焰两步迈回他身边,长街平直宽阔,正值夏日里的午后几乎少有行人,让他能一眼望到底。
尽头的宫门处簇拥着一队人马,一张案几前站着几个披着甲的军士,桌前坐着个穿长衫束发的老先生,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读书人,正握着笔写着什么,时不时擡头起来冲着面前的人问些什么。队伍排得不长,前头的人随着老先生招招手便被宫门前前来接应的军士领进门,细细检查过浑身上下后再往人手里递上一套宫装。
“宫中的守卫充足,何故要从外临时选新人调去做公主侍卫?”
祝焰虽不太明白人间那些繁琐的规矩,但以李毓身份做个类比倒也不难。皇宫同魑魅宫的存在大抵相当,宫内绝对不乏可用且老练的人手,自那夜过去不过五六日,从民间寻找这些高手实属不易,他为何丢弃现成的守卫反而大费周章找些新人来?
沈鸿薛同样不明就里,实在不好回答。眼见着前边的队伍就要排到末尾,两人加快些步伐,顺应着命簿给的名字很快做好身份记录对照,如同先前那些人一般搜身后被领入皇城之内。
李春酲不爱热闹,李毓为她造公主殿时又恰逢登基,于是择了个靠近御花园的宫宇重新修葺打造一番以供她所用。
公主殿僻静却实在华贵,沈鸿薛从前跟着李毓前来过一次,只在正殿便得以领略一二。两人埋没在侍卫的队伍中,两两成对被安排进最西边的厢房中,同□□寝宫隔着一整个用于遮挡断绝开一宫两半的花园。厢房整洁干净,沈鸿薛伸手往桌面一摸,竟没有一丝落尘。
他擡头打量过一圈屋内的陈设,又撑开窗户看了看矮房背后那个假山树木摆设得分外多的花园,荫蔽遮挡几乎将进入正殿的大门全都藏进阴影里,叫人几乎看不清楚路。
上次来公主殿时,他分明记得进前厅的路就这么一条,那时不过两边摆着许多名种花卉,并没有这些繁杂且算不上精巧的摆件,连同他们这些矮屋一起,分明都是后来特意修建的。
这样突兀的格局一看便知并不是李春酲的授意。他印象中的公主一直以来都偏爱那些张扬明媚的颜色,不喜吵闹自己却偏偏活泼跳脱,总爱同宫中宫女打闹成一片,在花园中趁着好日头放纸鸢。
沈鸿薛放下窗,转身过来却恰好看见正往上套宫装的祝焰,空着上半身往袖口里套手臂。他见他转身也不避讳,利落的将衣服套好,慢条斯理的开始扣侧边的盘扣。
“你扣子系错了。”
沈鸿薛眼见着他装做不在意的捏住那扣子往下家送,忍住笑意,面不改色的指了指他的手。祝焰刻意卖弄的美色没能成功,面上有些挂不住,低头三两下系好衣服走到他身边落座。
“布料不太好,颜色也算不上正,扣子还多。”他有些嫌弃的撇两下嘴:“不过你穿还挺好看。”
沈鸿薛听着这赞美,左耳进右耳出早就习以为常。他摩挲两把手腕上的碧血珠,借着外边夕阳的余晖上下打量一圈身边的人,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
“想说什么就说。”
“……你留了几成灵力?”
“三成吧。”
祝焰闲适的往后伸展开些手臂,一把将扔在一旁的玉佩香囊全都捞在手中把玩起来。囊带口坠着玉珠的绳子尚未系紧,松松的随着动作一起晃悠起来,露出其中塞着的黄符,皱皱巴巴探出个角落来露在外边。
沈鸿薛眼瞅着那符纸上被捏出的皱褶,略感心疼的伸手去抽,却被一个反身躲过,伸出去的手不偏不倚抵住他坚实的心口。祝焰放低些身姿,借着这姿势将脸往他面前凑,方才的那点不悦全都变成挑逗的兴味,被他刻意渲染在两人这点距离之间。
“你怕我没了灵力,保护不了你我,打不过那道士?”
沈鸿薛摇摇头,又快又轻,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二,手中便被他强行塞入那张符纸:“这东西你拿着吧。若是担心,到时候真打起来,你想何时解封便用就是了。”
“我带着它原本也不过是让你心安而已。”
祝焰往后退开些许,重新拉开距离。原本安静的窗外忽而吹起风来,将整个庭院里的草木都吹动,梭梭声轻飘飘传进屋子里。沈鸿薛看着手里的东西,方才还被揉得几近没了形状,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重新平整起来,同外面那阵突如其来的风一起很快淡薄得无影无踪。
祝焰封去灵力不为其他,就为着躲开那道士的眼睛。上回初见便脱口而出鬼王,便是他借着那半身的神格看清他身体里磅礴又绵密柔和的力量。桐君同灵宝观一脉相承,必定同李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皇城看似宏伟,说到底不过弹丸之地,长时间待在其中,难免保证遇不上。
即使他清楚祝焰的实力,但骤然封减去大半,沈鸿薛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若是这封减只是为着避避风头倒也还好,但桐君的底细尚未探查清楚,再正面遇上便不再是上次那般轻轻松松的压制,被封起来的七成力量是否足够他喘息翻盘,沈鸿薛说不准,却也实在不想再同他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