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拥抱,爱意初始
周六下午,阳光炙烤着地面,似乎升起了热浪。
沈南昭午睡片刻,就一身湿透了,他做了个记忆模糊的噩梦,最后一脚踏空,失重感令他心有余悸。他走出门外,用冷水冲了把脸,远远就听见了一点汽车发动机的响动。
这附近好像不会来人。沈南昭擦着脸,皱眉看去。
下一刻,他的动作就愣在了原地。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坡后出现,像是冉冉升起的朝阳。
那人背着包,跋山涉水而来。
沈南昭的动作顿住了,他等那人走近,才恍然回神。他笑着用衣角擦着湿漉漉的手,显得有些局促:“那个,研学不是要去一天吗?”
秦轲非同寻常地沉默着,他脸上没有笑意,取而代之是一种安静的注视,像是乌云覆城时的低沉气旋。
“你知道我会去市博物馆研学。”这不是一个疑问句。“你为什么没去呢?”他问沈南昭。
那人一愣,他无所谓地笑道:“因为名单出了问题,没位置了。”
秦轲追问:“你想不想去呢?”
沈南昭垂下眸,他的笑意渐渐敛去,他不想撒谎,也没必要撒谎:“想啊。”
“你为什么不说,告诉他们你想去。”秦轲的语气有些严厉,他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那群人都是故意的,他们不想让你去,所以故意划了你的名字。”
沈南昭的动作一顿,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秦轲想象中的愤怒或是难过,只是平静地擡起眼睛,问道:“所以呢,我说了能改变什么吗?”
秦轲一时语塞,沈南昭叹了口气,继续道:“既然不能改变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他就像是对痛苦感到麻木的稻草人,总有人会用刀用枪用利刃,嬉笑着在他身上划出伤口。
血流尽了,却不意味着不疼了。
他只是默默忍受着,竭尽全力地躲避着可能的创伤。
那些人告诉他,我们用以前的活动表,所以不小心漏了你的名字……可沈南昭知道,以前的和现在的表格,内容形式完全不一样,他们只能够采集新信息。
这只是一个敷衍的谎言,他心知肚明,却也无能为力,试图反抗,更是遭到了直白的奚落。
“在这里,上进就是原罪。”沈南昭道,他笑了笑,没有萎靡不振,眼中反倒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可那又怎样呢?他们越是想打断我的腿,我就越要踩在他们头上看世界。”
秦轲没再说话,他似乎此时才窥见了沈南昭的残酷世界一角,校外的威胁只是组成他苦难的一角,更深层次的威胁在于校内的排挤。
混在丑小鸭中的白天鹅,由于他的格格不入,就会被视为异类,那些人妄想掰断他的羽翼,将他的身躯踩入污泥中。
“秦轲,你又偷偷溜出来了?”沈南昭捕捉到了关键,抿唇轻笑道,“你不用担心我的。”
“不用担心我被欺负,我不需要朋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眸道,“当然,我知道你也不需要我这样的朋友。”
“你胡说什么呢?”秦轲神情严肃地反驳道。
沈南昭眼底没有一丝阴霾,他了然道:“如果不是我把册子给你,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不是吗?”
秦轲的笑意微僵,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几欲在这样澄澈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原来,他都知道。
他突然感觉呼吸不顺,就像是被藤蔓缠绕上了胸腹、脖颈,想要解释,却只能无能为力道:“我……”
沈南昭却看似并不在意,他反倒扑哧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其实你最差的也不是英语吧,你的发音都很标准……”他狡黠地眨眨眼:“而且我故意说错的语法,你立马都能反应过来。”
没有一点底子,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那些细枝末节。
此时的秦轲才真正用一种崭新的目光来打量面前的少年——他宛如一块透明的琉璃,任何谎言在其中都无处遁形。那人其实什么都知道,却用自己的方式为他圆谎……
沈南昭不是傻子,地道的口语发音、脱口而出的长难词,秦轲以为他能打着马虎过去,只是他在配合罢了。
那人包容地,坦然地陪他演了一场玩笑般的话剧。因为秦轲是他的“秘密”朋友,所以有些秘密,他愿意共同保留。
“秦轲,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困扰什么,但是你既然有机会,就该把它抓在手里。”
没有束缚、没有枷锁的雄鹰就该展翅高飞,就该越飞越高,飞到天际,飞到云端,飞到井底之蛙擡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是我希望你别来找我了。”沈南昭认真道。
“没有谁能轻易负担起别人的人生,也没有谁能帮谁一辈子——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秦轲看下那人坚定的眼睛,他突然嗅到了玫瑰馥郁的芬芳,玫瑰收起了尖刺,他无意中触碰到了它柔软的花瓣。
它的触感像是宣纸,像是红绒布,又像是落在指尖的一个吻。
这样的通透直击人心,秦轲喉结微动,他沉默片刻,神情肃穆道:“我为我的轻浮无知向你道歉,但是现在,我需要重新介绍下自己。”
“沈南昭。”他笑着伸出了手,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沈南昭迟疑地看着他,正垂着眸,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句问话:“南南,是小轲来了吗?”
老外婆支着拐杖出来了,她佝偻着背,眯着眼认真打量,极差的视力却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外婆,是我!”天无绝人之路!秦轲眼睛一亮,顿时像是脱缰的大狗,殷勤地凑了上去。
“我上次才和南南说,好像你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学习任务很重啊,今天怎么抽空来了。”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关心道。
闻言,秦轲隐晦地偷瞄了沈南昭一眼,原来他被问到了,小坏兔子还给自己编排了个“学霸”的身份。
他连忙顺着话头道:“有点,不过最近不怎么忙了。到时候我天天来打扰的话,外婆可别嫌我烦啊。”
“秦轲!”沈南昭打断了他,他皱着眉,看起来有些严厉。
秦轲委委屈屈往老人身后一藏:“外婆,看起来现在南南就不欢迎我了。”
“当然欢迎你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同学回家玩呢……”老人被他逗得弯了眉眼,她转头对自家外孙道,“南南,电灯好像又烧了,等会儿你先看下,我去王奶奶家帮忙捡花生。”
“好的。”沈南昭点点头,等老人蹒跚的身影走远后,他转头看向秦轲,“你胡说什么呢,她会当真的。”
到时候,他又要费心费力地去编撰谎言。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秦轲理直气壮道,“你刚刚没拒绝,我就当你默认了。”
沈南昭抿着唇,他垂眸道:“随你。”话音落下,他转身进了屋里,身后还跟着甩着尾巴,满脸乖巧的大狗。
沈南昭把东张西望的大狗领进屋里,随即将他安置在圆桌旁的凳子上,迟疑片刻,他转身从背包里翻了翻,掏出了一包饼干。
“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去修灯。”他哄了哄秦轲。
秦轲:……
他接过饼干,一看是橙子味,霎时弯了眉眼:“好哦!”巧了,他喜欢这个味道。
于是皮毛顺滑的大狗眨着好奇的圆眼睛,抱着黄色小饼干,老老实实地看着沈南昭忙前忙后。
看他先从抽屉里取出新灯泡,然后出门拉下电闸……直到那人把凳子搬到灯下,擡头看了看位置时,秦轲终于坐不住了。
“我来我来,你歇着。”
沈南昭一声令下:“你就坐着,别乱动。”
只见秦轲蹭地一声,屁股又黏到了凳子上,他如坐针毡,看着那人慢慢站上两脚宽的板凳,身形有些摇晃,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你别!”眼见着那人重心不稳,秦轲霎时站起身,他冲过去,一把扶住了凳子。不料,异变陡生——
“小心!”
沈南昭猝不及防地往后一倒,他的手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硬生生撞上身后的木柜,随后重重摔了下来。
秦轲在第一时间就觉得大事不好,他动作迅速,猛地起身探手,一把揽住沈南昭的腰,将人顺势搂了下来,为了卸去下落之势,他用身体垫在了沈南昭的身下。
两人摔作一团,秦轲下意识用手护住了沈南昭的头,他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怎么样?”他不顾背后的钝痛,担忧地看着怀中的人。
只见沈南昭捂着肩膀,脸色煞白,他额上布满了冷汗,却死死抿着唇,始终不吭一声。听见秦轲的问话,他眨了眨眼睛,长睫湿润,缓了好一会儿,才用气音回道:“没、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