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几度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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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章尾山的年月倏忽而过,春夏秋冬之后又是雨雪寒霜,孟星一天天的苍老下去,沈伶一天天的妖气更盛。
孟星三十岁时候头上开始长了白发,虽然只有几根,他自己躲在房间里对着镜子一根一根地拔掉。
据说在凡世的夫妻,丈夫要亲手为妻子打磨发簪,二人才能成亲。沈伶自从听说了有这么个习俗就连夜飞到了极西的大荒山,连根拔起了一棵百年紫杉木,又去找西王母要了最美的三只金凤凰连着拔了三根凤凰尾羽,整整打磨了三四日,打出了满手泡方完成了这么一根发簪。沈伶将那簪子拿过来的时候笑得极憨,却不想孟星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他从房中赶了出去。等孟星反锁上门后,眼里满满的都是失落,他知道,他老了,但他执拗地不要沈伶看到自己的白发。
孟星四十五岁时候眼角有了皱纹,他对着镜子用手去展可是怎么也展不平,于是自己把自己锁在房里生闷气。
沈伶施法进来时候看到孟星脸上缠了厚厚一层粗布,哭笑不得地去给他解下来,孟星捂着脸上的粗布耍脾气,“才不要给你看呢!我现在已经这么难看了!我都老了!”沈伶轻轻亲吻他捂脸的双手,温柔地解下他脸上粗布,亲吻他眼角的皱纹。沈伶调笑着一边轻柔地用拇指指腹抚摸过孟星的脸颊一边嗔怪地说道,“你要是算老,那我不就是黄土埋腰了么?我可比你老太多了,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屁孩呢!”
孟星五十岁时候身体不大好,沈伶上天入地地去给他采草药,不论是九重天上的蟠桃还是蓬莱山上的灵芝草,虽然时常会被看守的神将打得遍体鳞伤。
作为上古大神,沈伶对付那些神将其实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可他盗灵芝已经触犯了天条,那些神将的长鞭上都夹着雷电,一鞭子又一鞭子地抽过来,把他身上的鳞片都得渗出血来。沈伶不敢还手,天道有常,他害怕自己如果还手,那些鞭子上的戾气会化作因果报应反噬到孟星身上,他是真的舍不得孟星哪怕有一丁点儿的难过。他恨不得替孟星把这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孟星六十岁时候开始掉牙,他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很深了,眼睛也有些花,他掉牙时候自己吓得不行,捧着牙傻傻地看着沈伶,手足无措的样子。沈伶轻轻握着他的手放在心口,眯眼笑着去亲吻他干瘪的嘴唇。
天气晴朗的时候,沈伶煞有介事地拿着一个小铁锹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将孟星掉的牙齿埋起来,孟星像个小孩子似的托着腮帮子蹲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明年还会长出一棵牙牙树么?”沈伶也不回答他,从一旁的小木捅里舀出一瓢水浇在刚刚埋好牙齿的小土堆上,土堆下隐隐有耸动,一根细细的绿色嫩芽像藤曼一般袅袅娜娜地从土里伸展出来,藤曼变粗变长,结出一串一串白色的小铃铛一般的精巧小花。孟星看得欢喜,伸出手去轻轻触碰那小小花朵,铃铛一般的花朵里传出一声一声清脆的呼唤,“沈伶!沈伶!沈伶!”
那是孟星的声音,沈伶用花朵将他与他相伴几十年间的话语保存了起来,孟星轻轻将耳朵贴到那铃铛一般的花苞旁边细细听,第一个花苞里传来声音,“嘿,沈伶,你平时都把尾巴藏在哪儿啊?”第二个花苞里传来声音,“嘿,沈伶,是你年岁大一些还是我爹爹年岁大一些呢?”第三个花苞里传来声音,“嘿,沈伶,等我瘦下来足够轻了,你就带我去天边看看,摸摸月亮呗!”第四个花苞,第五个花苞……一串一串的花苞不断伸展蔓延,微风吹过,那些小铃铛似的花苞清清脆脆地喊着“沈伶……沈伶……沈伶……”
孟星七十岁生日那天下雪了,这是这一年的初雪,沈伶怕他走路时候滑倒于是早早就起来用扫把扫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孟星早已银白的长发上,沈伶走到他的身后用蓝绸帮他束发,一边束发一边絮叨,“你看你,自打跟了我,越发的懒了,都这么多年了还不会自己束发。”
孟星其实早已经聋了,他听不到每个夜晚沈伶在他耳边一共说过多少句我爱你;他其实眼睛也花了,他看不太清自己喜欢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只是记得他喜欢穿一身红衣,格外的风流倜傥;他时常会呆呆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沈伶,沈伶,可是沈伶又是谁呢?他不大记得了,许是哪个欠他很多钱不还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