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讲到这里，沙哑的女声顿了一顿。
院中鸦雀无声。
温书青一口气窒在胸中。
这段回忆，在方云锦心里已存了七年，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依旧难摆脱当日遗留的阴霾。
顾潇湘不忍心去问，可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发觉他……？”
方云锦素净完好的半边脸转向她，神情平静，只有眼神中酝酿的浓稠恨意，从未散去。
“苦大和尚。”
顾潇湘道：“这人有什么问题？”
方云锦微微一笑，美的半面更美，烧伤的一面更显扭曲。
“世上就没有这么个人。”她眼中似有泪水氤氲，“那不过是，我儿时杜撰的一个人物，二哥知道这一点，他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他怎么会对楚玉楼提起，又不做说明呢？”
几人听得都沉默了。
良久，顾潇湘低叹：“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用一个只有兄妹二人才知道的名字，提醒妹妹，眼前的人不可信。
恍惚间，温书青感觉有人在动他的手，低头看去，顾渊正把那紧攥的拳头一点点板开，露出掌心几道月牙似的血痕。
他的看着自己掌心，怔怔发愣。
方云锦接着讲下去。
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二哥凶多吉少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楚玉楼有此一问，只因方鹄临死前，嘴里一直喃喃着念着这个名字。
他不曾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又恐怕这人的存在会生出变数——万一这兄妹是把令牌交给这个‘苦大和尚’了呢？
因而有意试探。却不想，一下子就漏了底。
方云锦已经很难掩盖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开始不受控的颤抖。
她木僵的坐着，这时候，只感觉身边那人的视线、呼吸，都被放大了无数倍，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怎么办？
再这么下去，楚玉楼一定会发现她的异样。
一定要逃走，去不了缥缈峰，回头去找大哥也好。
可她动不了——恐惧令人的身体僵直了，她像只被铁签活穿的兔子，惊怖交加，但在劫难逃。
别人几乎难以想象，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连她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是否还能逃过这一劫。
楚玉楼的耐心几乎告罄。
“时间不早，我们该尽快动身——别让你哥哥久等。”
他站起身，视线垂着，瘦削的小女孩却还坐着没动，嗫嚅着嘟囔了一句。
“什么？”他微微俯身。
“我……我忘了。”头顶被他视线盯住的部分，已激起片片的鸡皮疙瘩，低声嗫嚅着说：“昨天太黑了……我，我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
这实在很难说是个像样的借口。
楚玉楼沉默良久，忽然凑过去，那脸在她视线中倏地放大，简直有些变形扭曲：“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
方云锦的神经已快麻木了。
楚玉楼笑了。
他这样的贵介公子，带着个小姑娘，从落坐店中，就引来不少人为之侧目，过了这么久，那些好奇的视线总算移开。
“你若乖一点，我就留你活着。”楚玉楼微微靠近，压低的声音像是毒蛇嘶鸣。“否则——”他直起身子，也不见如何动作，倏忽一道寒光自腰间迸发，数步外的一名食客，惨叫半声，扑到在地。
血自他心口涌出，流向地面，很快被土地吃了进去。
店内霎时大乱，余下几桌都是寻常百姓，谁也没留意这人因何突然毙命。
俊美青年的眼神深如寒潭，其中映着杀意，贪欲，唯独没有对生命的怜悯。
“你不想和他一样，对不对？”
方云锦身子僵坐在椅上，点了点头。
楚玉楼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回身，视线漠然扫过那些惊慌失措的人们，手又抚上了剑柄。
他本来，就不准备留下这些人——不能有任何人，见到他和方云锦在一起。
那形态秀美的双眼寒芒闪烁，在杀气即将汇聚到一个顶点时，忽听背后哐当一声，桌翻椅倒，女孩蹿越而起，往外就跑。
听到这里，顾潇湘不得不再问：“你……就这样逃出来了？”
——她无法想象那小姑娘是怎么能活下来的。
方云锦摇了摇头。
“没有。”灯烛映着那半面完好，半面丑陋的脸，一瞬间，令她的脸看起来像是一张古怪而滑稽的画。
“没有？那你……？”
顾潇湘险些脱口而出：那你是鬼不成？
即便过去了这些年，讲起那一幕时，依旧有股砭人肌骨的寒意自心底渗出：“我被他一剑贯胸……只不过，我心长得歪些，留了□□气。”
“然后，据我所知，茅店里一个活口也没留。”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而后，他放了把火，焚烧这些留着剑痕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