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潇湘喃喃道:“好狠毒的手段……”
温书青五指紧扣,在硬木扶椅上留下几道深深沟壑,哑声问:“之后呢?”
“之后……”她侧眸瞧了眼薛洪岫,道:“我伤口剧痛,本来已昏厥过去,却被火烧醒了,趁着大火掩着外面人的视线,爬到了茅店后门——那里临着一个陡峭的山坡,我从上面滚了下去。”说到此处,她目中的寒凉之意散去几分,“正撞到了一辆马车。”
薛洪岫接道:“被碧瑶捡到了。”
薛洪岫那时刚接手春泉山庄,忙于稳固人心,一时无心理会妹妹平日的行踪,等他发现薛碧瑶竟藏了这么个毁容的丫头时,时间已过去大半年。
方云锦道:“薛庄主觉得我来历不明,想赶我走,是碧瑶竭力护着我……”
薛洪岫脸色突然更白,哼了一声,道:“你只记得那点错处,从不念我好!”
方云锦也不搭理他,兀自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碧瑶……她年纪与我相仿,是个很单纯善良的姑娘,见我还有口气在,便将我带回家中,又延请了大夫治伤,我将养了半年,才见好转。”
这还是她年纪不大,身体恢复的也颇快之缘故。
期间,方云锦曾哀求薛小姐为她打探些江湖消息——尤其是关于方家,楚家的。
“碧瑶心慧,已猜到我也许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儿——更何况还受了那么重的刀剑伤,可我即不愿谈起自己的身世,她也就从来没有多问。”
薛碧瑶只是将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方家灭门,玄黄令失窃,无相门弟子重伤。
方云锦只听了第一个消息,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来时,她挣扎着起身,叩谢薛小姐,接着便要离开。
楚玉楼如果知道她未死,一定不会放过她,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不能再连累恩人。
薛碧瑶却不肯放人,说什么也要她留下。
“不管你的仇家是谁,他要敢追到我们春泉山庄,必定有来无回!”
方云锦默然不语,拗不过她坚持,终于道出自己的身世经历。
薛碧瑶自然听说过楚家堡——不仅听过,甚至,那位“无双公子”,还是她父母给定的娃娃亲。
方云锦口中的事情,对她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这完全颠覆了众人对楚玉楼的描述和看法。
薛碧瑶呆滞许久,突然拉住她,涩声道:“妹妹……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方云锦木木地看着她,一把拉开自己前襟,指着胸口狰狞的剑痕道:“这是拜他亲手所赐,误会?我哥哥的死,绝不是误会。”
薛碧瑶沉默下去。
可接下来几日,她依旧拦着方云锦,不叫走。
“你现在离开,一个人怎么过活?”
方云锦再也不是那个有兄长庇护,有家人关爱的女孩儿了。
江湖本就险恶,更何况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你留下,这里至少算个遮风挡雨之处,”薛碧瑶拉着她,下颌尖秀俏丽,嘴唇紧紧抿着,“这几日,我按着你说的位置,派人去看那茶馆的残骸,可什么都没有。”
方云锦目光黯淡下去,轻轻挣开她的手:“我没有撒谎,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我信。”
方云锦一愣,擡眼望向眼前这气质柔弱的姑娘。
薛碧瑶深吸了口气,瘦削的身体慢慢挺得笔直,似在努力盈聚勇气:“就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不正常!”
“那条虽不是官道,可往常也有些人烟——但现在隔了七十余里才见到另外的歇脚处——这不对。”
这证明,有一个原本存在那里的歇脚点,消失了。
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方云锦说有人放火,可现场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楚家堡……那一片本就是他们的地盘,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做得这样干净?”
薛碧瑶眼眶微红,拉着云锦,道:“你不能走,他还在找你——出了春泉山庄,你马上就会‘消失’。”
方云锦望着她:“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薛碧瑶秀气匀净的小脸微微泛红,“……帮人还要理由的么?”她拉着云锦的手,悄声道:“老天既然叫我捡到你了,说明咱俩有缘。”
她们俩的确很有缘分。
方云锦回忆起当年场景,眼前一阵模糊,喃喃自语:“碧瑶……是我害了你……”
那日,在薛碧瑶决定按着婚约入住楚家时,方云锦曾极力反对,到了以死相胁的地步。
“他比恶鬼还可怕、阴毒,楚家堡是龙潭虎xue——我不准你去!”
几年过来,薛碧瑶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平日里气质端庄,性子沉静,只有在哥哥和她的面前,才流露些许个性:“我心里有数,你不要担心——况且,近日有消息,你常念叨的那个温大哥,从关外养伤回来了,兴许会出现在楚家堡呢——不过,他当年既然和楚玉楼交好,也难说是不是知情,我想先去探探他的底,万一是一丘之貉,我们也早做打算。”
她轻拍着方云锦的手,细声道:“我替你探探路,反正,哥哥的谋划里,也要我走这一步的,不全是为你,你不要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温柔的笑笑,安抚朋友:
“你放心,我不是真嫁给他的。”
“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你再也不用躲藏,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
话犹在耳,斯人已逝。
方云锦眼珠通红,沙哑粗粝的嗓音比方才又凄厉数倍:“楚玉楼,他一定要死——一定要死——我要亲手杀了他——啊啊啊啊!!”
这嘶吼的声音如一口漏气的风箱,又似鬼哭,配着那烧伤的脸颊,看来十分可怖,但那双眼中如泉涌出的泪水,又令人能窥见她内心究竟有多么深的痛楚。
薛洪岫突然起身,一把将人扣入怀里,任凭她捶打挣动,只是死死按着不放。
他望着桌上摇曳的青灯,瞳孔中折射出一种森冷而幽暗的光,压低头在她耳边说:“我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过了许久,方云锦才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