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天空飘起了雪。
第二天一大早,顾渊就不见踪影,山庄来人给薛洪岫叫走了,而方云锦昨日大动七情,劳神伤肝,快天亮才睡去,还没醒过来。
冬日清晨的空气像冰做的小刀,清澈而凛冽,却割人肌理。
院中的那棵大树,粗枝堆雪,细梢挂霜,一个身形瘦削的青衣人站在树下,仰着头,似在看树梢的积雪,又似在透过纵横交错的丫杈,看近日难得的晴天。
他已经这样站了很久。
顾潇湘取了大氅要给他披上,却被拒绝了,她握了下师弟的手,发现竟一点都不凉,心中微动,仔细打量过去。
这一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他看起来虽有些郁郁不乐,不过,单说气息容色,却比前两天好得多。
顾潇湘没做声,又观察了半日,试探着道:“今天是不是好了些?”
温书青注视着那扇紧合的大门,听见师姐的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道:“是好多了。”
顾潇湘本来有点小心翼翼的神色,一下子明艳起来,眼睛亮得像星星:“这……是什么时候?今天突然好起来的?”
一边问,一边去给他搭脉。
温书青收回目光,看着师姐欣喜的样子,心中愈发愧疚。
顾潇湘发现他脉象有力而平稳,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我记得,昨天一早,你还很虚弱。”她试探着道。
温书青点了点头:“不错。”
“可是,”她有点儿懵:“怎么今天突然就……”说着,慢慢住口,看着师弟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
“真是楚玉楼?他……他有这个本事给你解毒?”
温书青点了点头。
顾潇湘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反而眉峰愈蹙,几乎是马上就问:“他提了什么条件?”紧接着又道:“要什么都好说:要奇珍,我多得很;要神兵利刃,找你二师哥便成;你大师哥和老四,手里好东西也极多,姓楚的就是狮子大开口,也不必担忧。”
她咬了咬牙:“就是要地盘,他划出道来,咱们也给得起。”
温书青看着他,心里很柔,可是,只能摇头。
顾潇湘的脸,逐渐白了下去。
其实,她方才说的这些,自己也知道未必有用——楚家堡一举吞没了长河帮、天地盟两大巨鳄,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他要什么没有?现下,只要是人间能找到的,他找呼一声,马上就会有人跪着送到面前。
“那……”她有些慌了,尤其见到师弟那么沉郁的神情,便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他究竟要什么?”问完,不待回答,神色一厉,狠声道:“他王八蛋真敢有什么不要脸的念头,咱就不认了,总归……总归你已经痊愈!”
说到这,她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追问一句:“已经全好了,是不是?”
温书青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要怎么样跟师姐说,自己这健康的状态,只是海市蜃楼的幻想,这月一过,就要给打回原形,甚至,还大不如当初茍延残喘,很可能直接就咽气了。
他的命,完全给攥在楚玉楼手里了。
这一刻的沉默,令顾潇湘心慌不已:“怎么了?难道,难道……”
温书青马上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笑来:“没有难道,我已经大好了,只不过,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置信——毕竟遭了这些年的罪,几乎忘了健康的滋味。”
顾潇湘心一颤,眼眶微微发酸,她不愿失态,便转过身去,故意提高了调门:“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说着,眼睛四下一扫,道:“那小子还不知道吧?昨天是不是光顾着说云锦的事了?”
温书青默了一瞬,道:“的确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顾潇湘冷静下来些,闻言,脸上露两分得意的神色来:“你当然该第一个告诉我!”她早过了撒娇的年纪,可是,这一刻,就像个跟人争宠的小姑娘,带着一种“我和你更亲近”的莫名骄傲感,昂首挺胸。
温书青看着她,觉着心头温暖,突然间,也不是那么怕了。
至少,他命还不错——有师门,有朋友,有这么多关心他的人……已经不枉此行了。
顾潇湘嘴上不饶人:“那小子有什么好,整天板着脸不说,又粘人得不行,跟个背后灵似的——”她说到这,眼在院中一扫:“话说回来,今儿早上倒没见过他呢,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温书青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一点笑意慢慢收敛了,片刻,开口道:“师姐,他的身世,你是知道的——一个人有那样的经历,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更别提还要练成绝艺,报仇雪恨——我自问,若换做是我,恐怕早就给这江湖的恶浪淹没了。”
“他比我坚强。”他心里默默地道: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相信他都能挺过去。
顾潇湘露出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无奈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总归你是认定他了,对不?”
温书青笑了:“是。”他笑得这样温柔,令顾潇湘看了也不免一晃神。
“唉,知道了,我以后少说他的不是就得了。”
温书青却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道:“师姐,以后,多带他去缥缈峰走走,峰上我的房间,他可以随意使用。如果……师父他老人家恩准,最好能留他在无相门。”
如果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以后,他也就没办法陪着他了,可是,还是希望能给他一个像家的地方。
顾潇湘听这话有些不祥,心没来由的一悬,下意识反驳道:“你交代我作甚,到时候自去跟师父说就是了,峰顶上你的东西没人动,到时候,你愿意给他锁屋里,也没人拦着。”
“师姐——”
她一擡手,止住他的话头:“先不说了,我得了信儿,有白楼分舵的人要来,得去处理些事,你身体刚好些,不要站这里干吹风,快进屋暖暖。”她看看天色,一边说,人已往院门走去。
身后的人静默一瞬,低低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