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温书青好像迎面挨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直在观察周遭情况的易南津突然低声道：“咱们被包围了。”
变故发生的片刻间，场地外围涌出了百十来个身形精悍的武士，看打扮佩剑，分明是楚家堡的精英护卫。
他和燕赵对视一眼，分头迎了上去。
薛洪岫恨得快吐血，肩膀的伤处一阵阵钝痛，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要吃人般瞪着楚玉楼：“我日你老祖——你这卑鄙下流，阴险无耻的东西，拿个弱女子做挡箭牌，凭你也算个男人？！”
楚玉森森望了他一眼，不怒反笑：“你急什么？你想找死，我偏不成全——你既关心这女人，我就要你看着她死，岂不比杀了你更叫人痛快？”
薛洪岫手抖得如风中败叶。
他说这话，的确是为了将矛头转向自己——他不敢赌温书青会保谁——就算对方云锦心存愧疚，可他和顾渊是什么关系，会答应这种条件么？再说，顾渊就乖乖站那里给人杀不成？
他急得眼珠赤红，阴狠地道：“你当真敢动她——”
楚玉楼一言不发，只手上一施力，方云锦呜咽一声，脸上血色尽退。
薛洪岫立刻住了口，静了一瞬，颤抖着转过头，看温书青，又看看顾渊。
他一向傲慢的神情全褪去了，目光祈求中又带了几分愧疚，张了张口。
温书青可没有看他。
他知道，从楚玉楼提出这个要求起，自己就陷入了被动。
眼看那人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他不得不开口：“你也太瞧得起我——我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们的生死？”
楚玉楼一旦和他对视，就没了那种森然冷静的样子，他有些急促的喘了一声：“现在是你要做决定——别拖延时间，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你凡事总要求个两全，今天，我偏要你选——是你口口声声的仁义重要，还是这姓顾的更重要？……你可想好了，再选。”
那只青筋毕露的手，紧紧钳住方云锦的脖子，已经在那细白的颈子上掐出了血痕，看着十分骇人。
方云锦的身体在颤抖，当年她被一剑穿胸伤了根基，终身无法习武，身骨本就比常人弱一些，如今受这样的苦，既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她两次试着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温书青注意到这一点，垂在身侧的手指伸展开，又蜷起，他望过去，对上她的视线，从那毫不怯懦的目光中，一瞬间读懂了许多情绪，喉头哽咽了一下，慢慢定下神来。
“玉楼，”他放缓了语速：“你以为我之所以迟疑，是为了谁？我当然可以做出选择——但你可不要后悔。”他一旦冷静下来，便从容了许多。
楚玉楼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他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我后悔？”
温书青轻轻地道：“我当然可以舍弃他们其中一人——这于我来说，虽然痛苦，但情非得已。”顿了顿，接着道：“可是，你我自此，将不死不休。”
温书青凝目注视着他：“这是你要的结果么？”
楚玉楼瞪着他，喘息声骤然一顿。
薛洪岫的视线在二人间徘徊，在这种寒风凛冽的冬日里，他的额角淌下豆大的汗珠，手背上青筋暴起，十指小幅度的弹动着。
楚玉楼这一怔的时间不长，很快回过神，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你和我，不早就是不死不休了吗？”
温书青眉峰一挑，欲言又止，清俊的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神情，似心痛，又仿佛是迟疑。
他沉默了。
这一次，楚玉楼竟也不催了，不知是否被方才的话触动，就这么看着他，眼中有股奇异的光。
温书青再开口时，放软了口气：“能不能先放人？”他低声道：“我不想和你走到那一步……不想看你走上绝路。”
方云锦察觉，卡住她喉咙的铁手一颤，但马上力道又恢复如初，好像那一瞬的放松只是她的错觉。
楚玉楼神色数度变换，最后在一声冷笑中定格：“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现在是你要求我！走上绝路的是你们！你再不动手，我就拧下她的头给你，再一个个杀了这些虫豸——
温书青神色一下子慌张起来，急道：“别——我答应你！”
说话间，他一旋身，左手翻动，寒江澄澈的刀身映出顾渊沉静的脸，他不躲不闪，面无惧色，望向温书青的眼神温柔沉静，如一潭乍暖还寒的春水。
他莫非看不出温书青已下了决定，不知道那柄刀是要刺向自己的么？
顾潇湘忍不住惊呼一声！
楚玉楼看着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心跳飙升，鼻翼微微翕动，几乎忍不住要咧开嘴——
“杀！”
随这一声厉喝，两柄利刃自背后突刺向他！
本来，他的全副精神都被温书青的动作吸引去了，可身后偷袭的两人根基毕竟不够深，杀气溢泄，在剑锋将触未触之际，楚玉楼反应了过来。
这刹那，他暴喝一声，凝内力于背部，只听“嘣嘣”两声，两柄剑在触到他的一瞬，就被齐齐震断！
剑上传回的力量巨大，小麦和宁野风顺势后跃，借此卸去一部分力道，饶是如此，也觉得握剑那条膀子都麻木了。
小麦当即弃剑，脚下倒踩七星，身子飞快一旋，“叮铃铃”一阵轻响，数道璀璨的金光从她发辫间飙射出去。
楚玉楼一手扣着人，回身一掌，那些金铃倒旋着飞了回来，迅疾无比，其势更凶。
小麦吃惊之下，躲过多数，却在肩头挨了一下，齿间溢出了半声低吟，面容上半点没有小女儿娇憨之态，凶厉得好像一条被激怒豹子，眨眼又冲了上去。
宁野风手持半截残剑，干脆易剑法为刀法，倚着少年人身轻灵巧的优势，快如猿猴般急砍楚玉楼的下盘。
楚玉楼正要对小麦发第二掌，那一柄幽灵般的短剑自下而上斜挑，直奔他丹田刺来。
他看也未看，冷哼一声，左脚化“枪”，疾如闪电斜踢出去，正中持剑者的手腕。
“啪”一声响，宁野风疾退出三丈外，腕骨处传来一阵剧痛，额上霎时沁出层层冷汗。
小麦掩护在他身侧，厉目紧盯住对面，低声问：“怎么样？”
宁野风将剑交由左手，强压痛楚，笑得狠歹歹的：“小伤。”
就在楚玉楼回身之际，温书青已经抢攻上来。
楚玉楼应变奇快。
他甚至一手仍扣着方云锦未放，单凭一只手，已经能招架住那幽蓝的刀锋。
温书青以刀为掩护，左手易掌为指，数次点出，指风连弹间，却不是冲楚玉楼去的，反而击在方云锦身上了。
楚玉楼人质在手，有恃无恐，温书青却投鼠忌器，恐怕伤到方云锦，每每出刀，都难尽全力。
可是，面对这样的对手，竭尽全力尚且难说结果，又岂是寻常身手就能胜过的？
刀锋两次险险划过楚玉楼的命门，又都被巧妙的避过了。
他一掌送出，将温书青逼退，注目看着他，眼中有种不敢置信的光：“你真要杀我？你真下死手？！”
他的声音燥烈而嘶哑，好像快要被火燃尽的柴。
“我平生际遇无数，行事却很少后悔。”温书青站住脚，一字一句的道：“唯有方宏一家，因我错信了你，害他兄弟不得善终，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有此一难，全因我的身份——你很早以前，就计划好要通过我来盗取玄黄令，是不是！”
楚玉楼眼眶通红：“就算我是利用了你，这不假——可是难道我就愿意这样做么？你以为，我不想和你干干净净，坦诚相待吗？我不想做个白璧无瑕的君子？你以为，我天生就爱钻营布局？可我是楚家的儿子，我没得选！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
“就算我设计了你，”他一手指向顾渊：“难道他接近你，就是单单纯纯的一场偶遇？”他嗤笑一声，好像为这句话而感到恶心。
“也只有你这么天真——他可是古青峰的儿子，这世上，若说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拿到玄黄令，我承认，只有他。”
他看向顾渊的眼神，第一次显露出赤裸裸的嫉妒。
他过去总还有些骄傲，自恃贵公子的身份，从不肯让这种嫉妒浮于表面，但这一刻，他不想再掩藏，也藏不住了。
凭什么——他究竟有哪里比不过顾渊，就这么一个千人骂、万人嫌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跟他斗，有什么资格跟他抢？！
最可笑的是，二人间这么悬殊的差距，他竟然输了。
楚玉楼简直做梦都在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怎么想，怎么算，都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索性不要再想了——其实，只要杀了顾渊，这些疑问就都消失了，不是么？
这一刹那间，他脑海中的千头万绪，那些积累已久的负面情绪一下子蜂拥而出。
别人还未必能察觉他的异常，而方云锦被他紧扣着，没有错过他肌肉僵硬的一瞬。
她一横心，张口就冲他虎口咬了下去！
方才温书青隔空发出的指力，正是为了破开她身上的xue道。
手上传来的痛感令楚玉楼猛然惊醒过来，他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左手下意识往外一甩，方云锦往前抢了两步，背后，楚玉楼右掌竖起，直奔她后脑劈下。
这一刹那，几个人同时动了。
剑光一闪，血光乍现。
剑是薛洪岫的剑，他自侧面掩过来，在方云锦低头咬人时，他便一剑刺向楚玉楼肋下。
血也是薛洪岫的血——那一剑落空，而楚玉楼本来奔着方云锦去的攻势一停，易掌为指，冲着他斜斜弹出。
瞬息之间，他接连出指三次，先击中了剑身，令薛洪岫兵刃脱手，二一弹，就击穿了他的掌心，血光瀑现之际，楚玉楼跻身撞向他，第三击，已直奔心口而去——
薛洪岫知道自己躲不开。
只恨不能手刃仇人，他唯一略感安慰的，是方云锦能脱险。
耳听噗的一声轻响，那两根手指如枪似矛，直钻入红衣人的血肉之中。
痛感还未来得及散开，薛洪岫狠笑一声，不退反进，干脆拿自己的身体当做武器，运足全力朝楚玉楼撞了过去。
撞不死他，也换他个重伤！
可是，连这个念头也没机会达成——他心里是想着上前的，却不知怎地，身体往后倒飞出去——也因此，那两根插向心脏的手指，只来得及入体半分。
顾渊一手将人薅了回来，自己迎了上去。
宁野风跟小麦见状，也齐齐掩杀过去，时不时来一两下，扰得楚玉楼怒火中烧。
他只觉得，心头有股愈演愈烈的邪火，在狂躁的燃烧着，视线一扫过周围的人，只觉得每个人都面目可憎——他们都想看他败，让他死，可他偏不！
他一定会活下来，活得比这些人都长久，都痛快。
他要杀光这群人。
可是，天怎么突然黑暗下来？
一阵阵的嗡鸣声，好像是从脑海深处传来的，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高昂——
真叫人头痛欲裂，恨不能就此聋了！
旁人只见他们打得正酣时，楚玉楼忽然发出一声狂啸，攻势陡然一急，变得疯狂而凌厉，竟直迎上宁野风的剑锋，噗的一声，剑刃切入他肩头两寸有余，然而宁野风还来不及高兴，便听顾渊厉喝：“小心！快退！”
话出口时，便听砰砰两声钝响，那少年连中两掌，霎时口喷鲜血，身子横飞了出去。
小麦眼看着一幕发生，傻了一瞬，可楚玉楼回头就奔她袭来。
温书青飞身扑上，总算在宁野风落地前接住了人，没给他造成更大伤害，可是两次发力搀扶，却发现这少年连站都站不稳了，心中一凉，喊道：“大师兄！救他！”
蒋天昭正在对付围攻过来的武士，闻言应道：“交给我！”说话间，易南津已经顶上，教他有时间抽身救人。
另一头，顾渊截下楚玉楼的攻势，对小麦低喝：“快躲开！”
这王八蛋已经疯了，经脉的潜力都被那功法催发出来，气力惊人，这姑娘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小麦咬唇看向宁野风那边，心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得草草道：“顾大哥你自小心！”往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