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薛并不爱看这东西,原也是从祝焰那里来的。他白日里无趣,便抽出一本来随手翻阅了两页,恰好翻到一个尘俗的故事。死了的人想要活过来去报取命之仇,恰逢投江的人跳进河里,那魂魄便趁着那副没死透的躯体,借了别人的身子去。
看起来原是有些玄乎的,沈鸿薛想到这故事,便顺着后文下去问空青是真是假。
“当然是可以的呀。只不过这样的躯体实在难找。”
他坐直了身子,掰起手指头有板有眼的数起来:“得要那没死透的,也得要魂魄离了体的,且得瞧得上眼,心甘情愿进去的。”
“那若是一具身体里挤下两副魂魄呢?”
空青摇摇头,只当他在说笑:“一山不容二虎,何况魂魄。总得有一方退让才行,这退让的结果便是折损,至于折损到什么程度,那还得看魂魄离体的时间。”
空青走了,沈鸿薛将那话本拿到床边,却没再翻阅,盯着那换魂的故事想着眼下的烦心事。
他心中有了些另外的头绪,但空青已经将后果说与他听,他再冲动莽撞也不会贸然去做这种折损人的勾当。
沈鸿薛别的且不说,权衡利益之时那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从前做过许多次这样的事,是一刀杀了对面自己身负重伤,还是任李毓受一下死不了人的砍自己毫发无损全身而退。那时候他活得没有自我,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受伤能比李毓受伤更为划算。
但现在,沈鸿薛自有一套自己的考量。
空青天天来日日来,此刻离命簿上所登的十五日期限还有不多不少十日整。他斟了杯茶来抿上一口,皇家的茶自然不错,他却食不知味,净想着祝焰挥一挥衣袖端出来的那壶,又触景生情想到为他倒茶的人。
连他都被这样困恼着,事的难办程度可想而知。
他将手中那一张薄纸展开,:“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看着那末尾的提笔,忍不住轻笑出声。
鬼界里就魑魅宫他寝殿楼下那几株花草,还一力靠着他的灵力喂养着,哪里来的桃花。就连人间也已快过了桃李盛放的季节。
沈鸿薛笑他说谎不打草稿,哄人的漂亮话信手拈来。将手里的纸条一翻折,好好当当的送回了妆台上那个小小的匣子里,里面翻折着好几张相同的纸张,话语则各有摘录。
“画里的桃李不会谢,倒是值得一观。”
人间半日不过鬼界片刻,空青一路跑过奈何,进了魑魅,见那朵不久前还只生长出几片叶子来的金贵花朵已然斜枝横生起来,祝焰坐在前面摆棋,时不时朝着脚边的花望上一眼,神态看起来颇为满意。
“殿下也在下棋啊。”
“也?”祝焰脑子转得快:“沈鸿薛也在下?他同谁在下?”
空青摆摆手:“他一个人。那小将军倒是时常去找他,不过都是倾倒苦水得多。还时不时问起你归去的日子,想来是有些心急了。”
祝焰将耷拉在肩侧的马尾往后捋了捋,捏上新换的泊蓝色耳坠,就那样在两指之间把玩。身上的曼陀罗香因为魑魅宫里重新焚烧起的香炉变得更加馥郁,让空青都忍不住扇了扇鼻子。
“殿下,你熏的香太多了。”
“不多熏点,到时候进十八塔谁来救我?”
曼陀罗在鬼界疆域里大肆盘根扎节,并不是为着它是什么天选的植物。鬼界阴气横生,怨念反复,常常压不住奈何下忘川里那些被迫转世的冤魂。曼陀罗吸引满溢出的怨念,将阴气转化成灵力,驻扎在整个鬼界每一寸疆土建筑,这才能维持得下鬼界之内的平和。
祝焰一般瞧不上曼陀罗的那点香味,毕竟每日混迹在鬼界里,多少也能得一些傍身护体。四界之内他难逢敌手,平日里也不爱搬弄是非,与人相敌,这曼陀罗的香对他而言,便只能算个锦上添花的俗物,比不得那些四界之内真正灵力化身的物件。
但如今不同,十八塔他没进去过,现下四界之内也没有谁进去过。他连讨教问询都没个先例,遑论嫌弃这些平日里他过不上眼的微弱灵力。
“他向我问起你近来如何,大约是想你回去。你不在身边,他少个傍身的人。”
傍身这个词用得巧妙,祝焰听着很是入耳。依赖,想念,在意,尽管他知道自己这番理解绝大部分都是臆想,但还是不由得为此感觉到些许喜悦起来。沈鸿薛嘴毒,但每次损完自己后脸上总会带点笑,看得他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一起弯起眼睛。
他不想再见他皱眉。
“下次若再问你,便只说一切安好,切勿挂念。”
他起身,从漆黑的夜幕里吹来一阵风,将一齐花吹出互相碰撞的沙沙声。
“也不知为什么喜欢山茶……”
“下次再来时,让你看开得最好的。”